“那那那,再小的妖怪也是妖怪嘛!”虞修竹理不直气也壮,边说还边振振有词地抄了两手,“这种妖怪虽不至于让贫道感到害怕……那也会让人颇感不适,贫道不愿意走在前面跟那妖怪并肩,这不也是很寻常的?”
啧,这小虞道长怎么整天就知道强词夺理。
小姑娘被小道士的答复气得有些想笑,干脆不再搭理那非要落后两步的哭包道士,顾自小跑着上前追了她家师父。
三人赶回客栈时恰撞见邵无名又坐在窗边饮茶,黄山松萝独有的香气被那水汽烘得暖融融的,散开却又隐约泛着线竹影松风似的清爽。
刚斟出来半盏茶水的碧衣青年转目对上几人面上匆匆的神色,本欲起身与众人打个招呼,孰料腰杆还没能站直,便先收到了剑修横甩过来的、意味不明的一记眼刀。
邵无名冷不防被那刀子一样的目光震愣在了原地,眉间刚挂上的几分温软笑意,也跟着霎时僵在了面上。
他定睛瞅了瞅少女瞳中翻涌着的、不甚明显的一团暗流,复又扭头瞄了眼那大号挂件一样半压在她身上的姑娘,和她二人身后跟着哭包道士,片刻后默默将屁股重新塞进了圈椅。
——不让他说话,那他就不说好了。
左右也没他什么损失。
坐定了的青年闲闲耸肩,一面若无其事地自盘子里拈起块切得整齐的顶市酥。
茶叶中自带的浅浅甘苦恰如其分地冲淡了麻酥糖的甜腻,他两口茶水配上一小口的糖,吃得倒是十分悠闲自在。
……就是现在小孩子的脾气可是真不好呐。
情绪也比从前那个直白外露多了。
邵无名腹诽着抬眼一望窗外暮色,夕阳穿过山林打上长街,避无可避地拖出大片半明半暗、狭长纤细的影。
整个潜川在这一瞬,似被那斜阳生生分割成了两个世界——暴露在霞光之下一半的尚是人间,而那拖曳在地上的千万道影子,却形同自地下攀爬出的狰狞鬼魅。
当然……也说不得那堆影子在夜里真会变成慑人的鬼魅。
碧衣青年乱想着微微拉扯了唇角,耳畔仿佛又响起了那一道道杂乱又凄厉的哀鸣。
他曾在至阴之地见到过无数游荡在世间冤魂厉鬼——他们有的忘却了前生,有的却仍旧要执着地咀嚼着那分明不会令他们感到愉快的可怖回忆。
自山巅淌进坳子里的小溪不时会冲带下两块品相极佳的美玉,但那玉却又在流水的裹挟内,被厉鬼们的怨气一遍遍浸染得失去了它应有的莹润光色。
这样的玉石是做不成冠子的,非要拿来使唤,便只能被敲击碎了,搅进泥里去做那铺地的砖。
而他在那些山林之间穿行多时……
邵无名低了低眉眼,随手自袖中摸出块半阴半阳的玉。
比核桃大不了多少的异色玉佩上雕镂着繁复又华美的花纹,躺在他掌心里几不可察地阵阵颤抖。
他收紧了五指,继而垂头对着那玉冷冷压了声线——
“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