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撕下试卷上的糊名,根据十人的答卷再考量他们的出身年龄等种种原因决出一甲三名。
十份答卷,齐帝拆开糊名时,祁元祚在侧,刘湖、章节丘两人赫然在列。
司马徽、尹守知、方藻、这三人祁元祚心有预料,卢芝却是令他惊讶了。
这小子整日嚷嚷着讨厌读书,没想到读的不错嘛。
其他四人,祁元祚不认识。
齐帝一把拉过太子,分他几份:“懒了这么多天,让朕看看你的眼光下降了吗。”
祁元祚嘁了一声,破防的小老头就是嘴硬。
他先看了司马徽的答卷。
此人破题犀利,独具一格,若心正仁善,日后是个刚臣苗子,可惜了。
尹守知的贬古论今一题,行云流水,骂人不带脏字,夸人含蓄委婉,是个谏官的苗子。
方藻比这两人差了点儿,入不了一甲。
卢芝破题太含蓄,踢出一甲。
看完熟人的,祁元祚又去看刘湖和章节丘的答卷。
一看之下有些惊讶。
这两人碍于出身政治敏锐度不如尹守知几人,在贬古论今上见解有些浅,但尔禄策论,实在戳了祁元祚心巴。
其他四人,祁元祚也看了,文藻各有优点,但是相比前面几人读起来空泛。
踢了。
最后父子二人默契的挑出四份答卷。
尹守知、刘湖、章节丘、司马徽。
今年一甲,就在这四人中了。
四份试卷在重臣手中传阅。
尹太尉避嫌,不参与议论。
御史大夫公正的评价:“司马徽破题独具一格,可见此子眼光犀利,只是对贪污腐败之论太过偏激。”
“若列一甲,当是榜眼。”
今年试题:“尔禄。”
此题的破题点在一句话——尔俸尔禄,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难欺?。
明晃晃的是让你说说对贪污腐败的看法。
司马徽的回答侧重点是前半部分。
大批贪污腐败,提出清根儿的意见。
只看回答,一个铁骨铮铮行事刚烈的正直君子跃然纸上。
所以御史大夫评他偏激。
宰相捻着胡须,思忖道:“尹守知当为状元。”
四人里,独他最稳妥,贬古论今一题那叫一个酣畅淋漓,尔禄破题委婉谨慎,挑不出大的毛病来,各项均衡,反正都在一甲了,何不全了他的三元及第名声。
众人自然没意见。
齐帝:“刘湖为榜眼。”
刘湖破题尔禄,文中竟写了江南的一些政策弊端,提起了六年前的船帮、私盐一事,且隐晦点明江南某些官府仍不清廉。
这戳了祁元祚与齐帝两人的心巴,一甲必有他一席之地。
最后一名探花。
司马徽还是章节丘?
齐帝眼睛微眯,司马徽是苏州人士。
刘湖也是苏州人士。
“探花章节丘。”
朝臣无异议,陛下不喜欢司马家也不是秘密事儿,只有治粟内史欲言又止。
*
四月十五,宜出行、嫁娶、考试。
名次一定,只有一甲才有资格入宫面圣。
拜见皇帝后游街,一甲三人会去拜访主考官。
每届主考官都是朝中举足轻重的人。
他们会是举子正式入朝前接触的最高的朝臣,若能得到帮扶,官途必顺
但这一届的主考官是太子。
面圣时,太子不在,陛下没有提及此事,三人也识趣不问。
科举最后流程走完,天底下最尊贵的父子,齐齐爬上了屋顶。
两人农民蹲,坐在屋脊上吹着四月的风。
“三人都是好苗子,为什么不见见?”
祁元祚根本没将这事当事:“守知与孤相熟,无需见,另外两人若优秀,自有入朝听政的一天,见与不见,都一样。”
齐帝叹气,敲了敲儿子的头
“豚儿什么时候能懂点儿人情世故呢?”
祁元祚只觉得父皇话里有话,侧头无声询问。
齐帝拍着他的肩膀,循循善诱:“知道最失败的人是什么样子吗?”
祁元祚思考一秒,摇了摇头。
“没犯过错的完人。”
小太子眨了眨眼睛,不太理解这个答案,像幼时一样,眼巴巴等着齐帝为他剖析。
齐帝心软成了一滩水,太子衣冠是正的,头发是整齐的,从头到脚都没有一丝失礼之处,齐帝却止不住的为他整理衣服,摸摸他的鬓角,捏捏他的脸,检查他的鞋袜是否暖和合脚,连袖处是否有磨损。
最后,齐帝看了眼太子腰间的血玉串,拍拍儿子的肩膀,下了屋脊。
他似乎给了答案,还是千言万语,但祁元祚不懂。
“88,我犯过错吗?”
88绞尽脑汁:“好像……没有。”
小太子抿唇,鼻间轻哼一声:“他骂孤。”
有些事连父子之间也没法说个清楚明白,比如祁元祚疑惑齐帝对四皇子供词的想法。
比如齐帝觉得儿子心机太深活的太累。
没法坦言的事情,便只能转为委婉的暗示和生活中若有若无的探究。
这是生而为人与生俱来的苦恼,躯体隔绝了心脏,头颅隔绝了思想。
祁元祚慧极,但有些事知道不代表能解决。
他始终明白,自己与齐帝的矛盾不是情感,而是政治矛盾。
他能告诉父皇,遍布大齐的墨坊是他的势力吗?
他能告诉父皇六年前的江南叛贼是他吗?
他能告诉父皇他准备杀空江南一万官吗?
他能告诉父皇他心血来潮让林定尧假死潜入匈奴了吗?
他能告诉父皇他已经派人出海寻找橡胶要制作蒸汽三蹦子吗?
他能告诉父皇他有一个方法能保华夏从今往后再不被外族侵略攻占,只需要皇帝发出告令:后代皇帝不肖令天下动乱者,汉人皆可取而代之。
只要这一条告令发出去,华夏人建立的王朝皆为名正言顺,而外族入侵永远名不正言不顺,天下人皆想反之,即便成功了,日后权柄回到华夏人手中,也能名正言顺的将异族王朝的历史否定。
只这一点就需要四个条件:空前绝后的帝威、古今未有的盛世国祚、超越古代的眼见和认知、为‘汉’之一字灌注民魂。
为什么是汉不是齐?因为他来自异世的汉族,他骨子里是个汉人。
可是这条告令也有弊端,若皇帝不能服众,人人皆反,这是在给天下人灌注反抗统治的逆心!
不是祁元祚自夸,也不是祁元祚看不起自己的父皇,而是已经有五千年的历史证明,时代不可能诞生这样的皇帝。
他心比天高,想踮脚触月。
他与父皇隔的,是上千年的认知。
他们之间,是永远也不可能相和的政治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