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经大条的霍威没有察觉到这看似亲密的话语里隐藏的距离感,而是如往常般诚实道:“皇上,季云骁带着儿子跟踪逃跑的灾民,发现了他们临时的藏身之地,他派儿子季星海通禀了臣,臣特来请示,接下来该怎么做?”
若是从前,赵璋必定不会多想,只会觉得霍威确实把他放在心上,一个人顶半个朝堂。
但如今...
他们前脚刚讨论完季星海巡防不力的问题,霍青立马给他们父子按了个大功劳,马不停蹄的跑来了。
总不能都用巧合二字概括吧。
所以赵璋也没再像从前一样,随后一句‘你看着办’,便在霍威的不满和啰嗦中把人赶出去。
他看似漫不经心的斟酌道:“你怎么看?”
霍威难得惊讶的看了霍威一眼,不过最终还是欣慰想,看来皇上经此一事终于对朝政上心了,只是可怜了太子那至纯至孝的孩子。
不知一会可否去后宫探望一下。
“皇上,依臣来看,此事内有蹊跷,需慎重以待,臣虽然没有亲见,但总觉得一群灾民不该具备这样的作战能力,所以应该先区分混在真灾民中的叛乱者,分开处置。”
赵璋:“如何分开处置?”
霍威:“真正的叛乱者自然要查清幕后真凶,之后处死,但真正的灾民,犯错者按律惩罚,无辜者该好好安抚,分配田地,帮助他们安稳度日。
跪在地上的叶烽发出一声轻嗤,不屑道:“霍将军做菩萨做的真顺手,可我手下兄弟被那群灾民乱刀砍死时,可没人出来做菩萨。”
霍威这人表面看着和煦,但沙场征战多年,又能凭一己之力驯服十数万军队,可不是仅靠那傻大哈的性格。
所以当他罕见的沉下脸色,稍微释放出那生死磨砺出的摄人气场时,叶烽的话便噎在喉间发不出来了。
他不由紧张的吞咽了下口水。
总觉得若是再敢多说一个字,这个杀神般的大将军会将他当做北边的狼奴随意斩杀。
这一瞬间的变化,全都被赵璋看在眼里。
他看向叶烽的眼神,赤裸裸的,就是在看废物。
这样的眼神稍纵即逝,但还是被场上精明的文官捕捉到了。
大理寺卿沈望山立即笑呵呵的站出来道:“难得霍将军征战多年,还心怀仁慈,只是您这个想法当真不为我们考虑一点啊,若一群乱臣贼子还要分开一个个审问,数万人的规模,那我们‘三司’这一年什么事都不用干了。
霍威刚要解释,他根本不是这个意思。
但沈望山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当即向着赵璋跪下道:“皇上,不管这群灾民是被蛊惑还是被欺骗,他们围堵皇城,叛乱造反,行刺陛下都是铁一般的事实,按照大盛律法,叛乱造反者,杀无赦!”
高高在上的赵璋,这才露出一丝浅浅的笑意。
而下方本想继续开口的霍威,突然地,就被这丝笑凉了半颗心脏。
原来赵璋,并未信他。
*
椒房殿里,此时守着太子的是小陈太医。
“自从开始给皇上施术后,师父的身体便一日不如一日,如今只是勉强帮太子止血疗伤后,便必须休息了。”
太子半躺着,任由小陈太医和王朔帮他换药。
“所以,你现在学到几成了?”
小陈太医目光专注,“三成。”
太子还算满意,“不错,祝由术深奥,你能在短时间内学到三成,已经是极有天赋了。巫太医如何说?”
“师父说,临走前会把《祝由密卷》传给我,今后他不在身边,让我不要忘了勤加练习。”
太子微微叹息一声,“巫太医,竟这般严重了。”
小陈太医正在调配药膏,闻言也没再搭话。
缓了一会,太子才又道:“巫太医对你不错,最后的日子,好好孝顺他。”
小陈太医点头应下。
太子侧眸盯紧他,小陈太医抹药膏的手顿时僵住了。
“另外,父皇那边就辛苦你了。”
“是,殿下。”
“王朔,换好药扶着本宫去一趟御书房。”
王朔担忧的看向他的伤口,但无论心底有多不赞同,依旧乖顺的开口道:“是,殿下。”
*
御书房内已经吵得不可开交。
似乎是赵璋那丝笑意给了其余人莫大的勇气。
原先在霍威面前唯唯诺诺的大臣们,从试探到熟练,最后便是默契的集中向霍威开炮。
霍威前面说过的三言两语被这群自幼浸在阴谋诡计中的文官们每一句话,每一个字全都打碎拆解,最后总结出数种跟霍威本意南辕北辙的意思。
霍威本就嘴笨,再加上心性率真,当下就被气得不行。
旁边的羽林卫统领戚渊看不得自己前上官受气,帮着霍威辩解。
可就是这一帮腔,却把赵璋内心的不安推到了顶点。
果然,关键时刻,谁是谁的人,便看得一清二楚了。
官场老手们趁机下重药,“霍将军和戚将军都是在北疆杀敌无数的大英雄,按理说面对反贼不该心慈手软,今晚如此反常,莫不是在为某人遮掩过错?”
霍威怒道,“韩大人,我霍威做事向来光明磊落,公私分明,您不用在这暗指什么,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韩涟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既如此,那在下就不客气了,昨夜乱贼入城,本该组织巡防的季副统领却不见踪影,这才导致叶统领出兵迟缓,让灾民钻了空子,差点伤了陛下。然,杀敌时不见他,护驾时不见他,待到敌退了,霍将军却带着他的功绩出场了,顺便连自己儿子都带上了。”
韩涟微微跺着脚,满脸钦佩讽刺的轻微甩头,“哎呀,世人都骂我们文官结党营私,官官相护,哪想到霍将军才是个中高手,三两句话,就护得老部下‘过’变为‘功’了,这巧合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提前安排好的呢。”
“你!”
霍威当真被气到失语。
因着他和赵璋私交好,平日无论走到哪里都是颇受尊敬,即便是朝堂上与他人意见不合时,对方也是彬彬有礼慢声细语的与他辩驳。
被如此针锋相对的围攻对他来说还是第一次。
文官的嘴皮子果然锋利。
如今这还是几个尚书和御史,就让他如此疲于应对,那身居高位但一直沉默的林、沈二人又该是多么难应付。
霍威收回心思,干脆利落的跪下道:“皇上,霍威愿以项上人头担保,季云骁绝不可能是渎职之人,关于韩尚书的指控一定另有原由,臣恳请先派人去盯住灾民藏身之地,换季云骁回来当堂对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