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静的可怕,太皇太后呼吸声依旧粗重,为本就沉重的氛围又平添了几分凝重。
自始至终,太皇太后眼睛未离成敬分毫,等待着他的答案。
成敬沉默愈久,这位老人的眼神看着成敬时,就愈冷。
成敬浑身汗津津的,就这样定定地弓着身子,垂着脑袋立着。他不敢抬头,但却能感觉到一双似能洞察一切的眼睛,正在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连日以来,一些极隐秘的风言风语早就传进成敬耳朵。
太皇太后离宫,在功德寺小住,如今过去已有一月有余,期间寺内发生命案,太皇太后依旧未回。
就连殿下这般懵懵懂懂的性子,也都几次问到这事。
成敬自然感觉到这平静下的暗流涌动。
要知道,皇家的事,稍有微动,便是天大的事。
太皇太后不同于其他后妃,在老朱家,那可是宛如定海神针般的人物。
老人家一举一动,难免不会让人浮想联翩。
成敬早就察觉近来事态不对劲,直到此刻,太皇太后将所有人赶出,独留下他,他才终于确定,之前他的感觉并不是空穴来风。
他知道,自己接下来的话,一句不对,便会累及阖家性命。
宣德二年,他自知必死,甚至阖家都会受自己拖累,后来侥幸逃过一劫,算是大难不死,绝处逢生。
当年那种心惊肉跳等死的日子,他绝不愿再经受第二次。
但他也知道,这世上许多事,偏是身不由己。无论作何选择,终局却是一样。
不一样的只是通向终局的过程,是消极应对,还是积极面对,绽放生命最后的余晖。
他自忖侍奉殿下多年,和殿下待在一起的时间远远超过和家人在一起。以至于对殿下性子极了解,更甚于对自己孩子的了解。
殿下……本不应卷入一些是是非非当中。
殿下该当个太平王爷,安安稳稳过完一生的。
现世只是一霎那,成敬却像是经历过一世枯荣。
等到逢过劫,再次回到现世,仿佛已经过了许久许久,而在这一刻,成敬终于也有了答案。
只见他缓缓跪倒在地,头也慢慢触地。
“太皇太后,殿下该就藩了!”
太皇太后神色间有些诧异,不过这诧异转瞬而逝,再开口时,似在话家常。
“成敬,你就忍心我这老婆子余生见不到这个孙儿?”
成敬却是答非所问:
“太皇太后,殿下总有就藩的那一天,殿下多在京城待一年,或许以后就多受一年非议。太皇太后如此疼爱殿下,断不忍心殿下遭受非议。”
“怎么……!你是听见谁嚼舌根了?我倒想听听,谁这么大胆子,敢传这种瞎话。”
“并非有人当下非议,都是奴婢心里瞎想,毕竟祖宗有法,万不可逆。奴婢生了天大的胆子,只愿余生在殿下跟前,看着殿下平平安安,娶妻生子。直到哪一天,奴婢老了,不能再继续伺候殿下,又或许殿下哪天看奴婢厌了。那时候,奴婢就回到老家,也不拖累族中子弟,就寻一块僻静没人的地方,种种地,了此余生。”
一番话,朴实无华,却是字字句句,情真意切。
太皇太后张氏目中黯然,又夹杂着一丝愧疚,转瞬又全都消失不见,眼神再落在成敬身上时,全是欣然之色。。
“成敬,你既有此心,我心甚慰。”
“我这孙儿还小,让他现在离京就藩,我是舍不得的。”
“你怕有人非议,这话也确实在理,我今日就责令一份差事给你。”
成敬微抬起头:“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张氏却是扬手打断了他。
“这京城里也不安全,郕王别府侍卫终究还是太少,我从禁卫里挑些得力的,以后我这孙儿的安全,就全靠你了。”
成敬目中尽是不忍之色。
他又如何不知,太皇太后口中的不安全,究竟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