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囊清洁的井水三文钱,新采的鸡『毛』菜、鸡蛋、煤块、河里刚的鱼,有菱角干,多是七八文一斤,倒也不贵,贩子们便都买了一些,又吩咐道,“剩下的水都送到前去,那些载了孩子的船都要水。”
因为在水上行走的缘故,一路算方便,乘客们便溺都不必停下,马桶满了随就倒进河里。所以走船的人多数都不喝河水,饮用水都要另买,而且因为天气不算完转暖的缘故,陆大红做主要买炭火,给孩子们喝热水。深浓的暮『色』里,一艘艘篷船上都亮起了暗红『色』的炉火,烛火暗淡的灯笼也点了起来,便是晚上船也不停,借风势继续前行。
热水很快就烧好了,陆大红给黄大人也披了一件袄子,这袄子没有黄大人原穿的光鲜,但更挡风保暖,大家传喝了热水,又喝了草草料理出的青菜鱼块汤,说不上美味,但有油有盐,比完没得吃要好一些。至于鱼和菜是怎洗的,这个不能细想,主食是自带的光饼,放在热汤里泡软了吃。
汤的咸味后又有了饼身的甜味、芝麻的香味,浑身都热腾起来。再加上乌篷船内空间狭小,大家都挤坐在一处,虽然气味不太好闻,但却很暖和,少了受寒的危险。前的船里隐约传来了啜泣声,有盐贩子不耐烦的呵斥,这是孩子们到了夜晚,想家想妈妈了。
黄大人是很能吃得了苦的,甚至曾在辽东一线活跃,今日的经历对他来说并没什太折磨的地方,但此听了那些细碎的哭声,心逐渐焦躁了起来,他来沉默地坐在众人之中,此却忍不住开口,“陆姑娘,买活军要这些女孩子……当真是去做活的吗?”
或许是他话中的疑『惑』惹怒了对买活军忠心耿耿的盐贩子,陆大姐没说话,她身旁的汉子已经不悦地道,“笑话!难道是为了别的事吗?这些女孩子不过是年幼无知,想家啼哭而已,她们要是长大一点,便知道有多侥幸了,笑都来不及呢——这几日她们吃的都是白饼子,那些小女娘们在家哪里吃得到这些!”
从他的语气里便可听得出来,这不是假话,黄大人默然无语,反而陆大姐反应要平静得多,她笑说,“好了,其实就正因为吃得好,黄大人才担心呢——就是乡下杀猪以前,都给吃几顿饱饭不是?”
这句话就黄大人的心事给说透了,不怕骂管,反而怕好吃好喝、百般纵容,不论是雇佣是养,都是一个道理。吃得这好,只能说明这样的吃食不太过持久,到了地儿说不有更残酷的命运在等待。
“黄大人不必担心,到了许县之后,你要追查那个逃犯,总是要日子,走之前带你去看看那些女孩子们过得如何,到你就知道们买活军要她们来做什,又为什给她们吃得这样好了。”
陆大红大方的谈吐暂且缓解了他的担心,此众人也逐渐吃完了晚饭,个船夫此换了班,白日里个船夫一起撑船,在夜间,船行速度更慢,若是夜间逆风,便系舟休息,如今因为是顺风,夜间船便顺河岸慢慢地行驶——小船吃水浅,所以夜里就可以这般走,由于春汛的关系,大船夜里要往前开,除非有很熟悉水文的船夫,否则是很危险的。夜里船夫们也并不撑船加速,而是轮班休息,醒的控方向,防止船只转,或是撞上了岸边的礁石。
船行得很慢,空间也很是『逼』仄,并无别事可做,要说躺平了睡觉,以如今的载客量来说也很困难,大家只能靠船壁,交错地伸腿,垂首盹儿休息,这也是如今平民百姓出行的常态,‘在家千日好,出门一难’,这句话是很有道理的。这样的航程,只能是熬罢了,睡也睡不好,醒又不知做什,昏暗的灯笼挂在船前,辨别水道,天边的月儿只有一弯牙,不藏到云后,一群人在船里你一言一语地谈天说地,说些掌故轶闻,这便是一部《夜航船》了。
这部文人百科书类的着作,如今尚且未撰写出来,但夜航船里的清谈黄大人却不陌生,他以为这些私盐贩子说些各处贩盐所听说的,或香艳或灵异的奇谈怪事,却不料待众人都坐了,各自休憩了一之后,便有人迫不及待地开口道,“陆大姐,今日可有功课做?”
这可正是千古奇谭了,居然有学生主动请发功课的,黄大人心中暗自纳罕,陆大红已是笑道,“看你们就是想听故事吧?”
她也并不拖延,想了一下,便道,“好,今日的题目是,9、8、7、6,这四个数字,如何能算出24点的结果,若是你们能做得出来,那便有传奇故事听,如何?”
黄大人这里好,对传奇故事他并不是很感兴趣,但陆大红所出的题目,却是闻所未闻,由于眼前无纸,只能在心中划算如何凑足24,越想越觉得不可能,钻进了牛角尖里,竟喃喃念诵了起来——他倒不是唯一一个算出声的,一间满船里是加减乘除之声,哪里是私盐贩子和锦衣卫,竟仿佛是一群一心向学的小学生!
“小人这里倒得了一个答案。”
谁知道到了最后,竟然是那斜卧在船尾休憩的船夫,用口音极其浓重的官话怯生生地道,“9减7为2,6乘8为48,48除2,便是24点,陆娘子,小人答得可对?”
黄百户来正在一心埋运算,此偶然听到这个答案,如遭雷击,心中实在无法接受一个船夫竟比自灵巧的事实,但在心中来回算了几遍,竟是一点错处都没有,不由暗叫稀奇,就连陆大红也有些诧异,笑道,“无错,这是一种解法——那再单独考你一题,你听好,1+2+3+4……一直加到100,总和是多少呢?”
这一题私盐贩子们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在短间内做出来的,黄百户隐约觉得有更省力的办法,但要细加琢磨——可那船夫却是毫无犹豫,陆大红话音刚落,他便接口笑道,“是五千零五十吧?”
若说刚才是碰巧,此刻便连盐贩子都瞠目结舌起来,陆大红道,“不错,正是5050,你是捉对相乘,是?”
被她这一解释,大多数人也都转过弯来,都是连连称赞那船夫灵巧,有几个没能明白的,身旁众人便只能口说手比,大费周章地解释清楚。黄大人从未想过算学有这些让人大感趣味的题目,心中不觉便琢磨起来,而陆大红已笑,“小佘,你赢了,想听什故事,说给你听,你是个舟子,说个舟子捕鱼的故事如何?”
大多数人做题,是为了听之后陆大红说的传奇故事,这些故事简短隽永,令人耳目一新,远比狐仙怪谈有趣。那船夫小佘『摸』了『摸』,笑得却很腼腆,吃吃艾艾地道,“陆、陆东家,若是许可的话,……想再做几道题呢,觉得这比故事要有意思得多。”
竟做题身,当做了一种奖励!
黄大人不过是跟黑板学了小半个辰,便学了竖式运算,在他心里,这自然是他和那些私盐贩子不同之处的表示,但想到这舟子,『操』舟之余偷学了那几日,竟已灵巧至此……
人没到许县,黄大人仿佛便已明白了一个道理:不但买活军和所有叛军都俨然并不一样,便是百姓们,一旦接触了买活军,也都呈现出不同的样子。这和他们此刻的职业无关,当所有人平等地接触到新知识的候,便只能说一声……
啊,这,人和人之间,真是不一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