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这就顺利抓到人了?他的上线呢,扯出来了没有?”
“第一层上线已经交代出来了,是广府香会的头子——这个郎中是广府的客户人家,和山阳、关陕毫无关系,因此第一波筛查林寨的外来人员时,就把他给放过去了,也是当时他们做得隐蔽。之后线索逐渐浮现,案情清楚,我们重新调整了侦查方向,他也有些得意忘形,动作越来越大了,多方面因素重合下来,也就自然把他列为了怀疑对象,实施抓捕了。”
觐见谢六姐,对于一般的吏目来说自然是一生难得的机会,但在情报局不算太稀罕,情报局查办的大案,几乎都能上达天听,尤其是卢发财、仇粟粟一案,牵连甚广,还关系到了即将召开的运动大会,谢双瑶自然也给予了特别的关注。案件一有突破便立刻召见王无名,“执行抓捕的是——”
“我们发展了一个出身林寨的客户男丁,他是很早就来到云县的,积极想要培养孩子考吏目,同时,他儿子长期在他身边生活,在林寨也没有直系亲属了,便让情报干员以新媳妇回家祭祖的名义,到林寨进行潜伏。执行抓捕的燕双儿,也是我们局优秀的老调查员了,语言天分极佳,虽然是北方出身,但用三个月时间,就熟练掌握了客户人家的方言,得以不露马脚地冒充隔县的客女,在林寨潜伏下来。”
接下来的事情,虽然看似刺激,但其实说起来就是顺理成章了:卢发财落网后,他同伙游方郎中的身份,给情报局以启示——游方郎中的确很便于魔教四处游走挑事,于是,林寨的郎中也因此得到了燕双儿的特别关注。同时,燕双儿收集了林寨的大小消息送回局里,这其中就包括了黄金寨、西湖寨的婚俗。
再加上仇粟粟也回忆起了当天的具体对话,情报局发现,客户人家对新婚姻法必然是更为抵触的,而这份抵触,很可能被广府道和香会结合成一体的客户信徒发现且利用,这才有了所谓‘真老母教’在闽西的冒头。把仇粟粟推下山崖,也是出于装神弄鬼的需要——一来,仇粟粟是能言善辩的,说不定在她的讲解下,客户人家对买活军的敌意会逐渐下降,二来,仇粟粟作为买活军在寨子里的代表,她的意外也可以被宣扬为‘天罚’,看做是谢六姐失德,‘真老母’发威的证据。
“这个老郎中其实一点都不老,最多也就二十多岁吧,他染白了头发,又买了假胡子黏上,主要是为了营造出‘鹤发童颜’的效果,方便招摇撞骗。推仇粟粟下山的人正是他——仇粟粟说了几次要采桑葚,西湖寨中他的信徒早已经传言告密了,认为这是一个机会,通过对仇粟粟的处决,能让转胎丸更好地生效,确保她们生下男孩。”
“那天他是特别绕路过来——他年轻,换了装束健步如飞,能认出来的人很少,藏在桑椹树旁的灌木丛里,若是仇粟粟不去采桑葚呢,他就打算假装受伤,引她到崖边动手。不料仇粟粟果然去采桑了,他推了人之后,又从山间小道飞跑回原定停留的罗福寨,中途换回了老人装束——从老人的脚力来说,几乎不可能一天之内从林寨到黄金寨,再去罗福寨,所以我们第一次排查时,完全把他给漏掉了。”
铁证如山,仇粟粟已经辨认过凶手了,她在被推下山之前尽力反抗,于老郎中脖子上留了一道血痕,而在五名裹着围巾遮掩颈部的候选人中,仇粟粟不但精确地认出了凶手,且说出了这个决定性的证据。仇粟粟被害案,已经水落石出——这是查出来了,便觉得其实很简单,但若没有查出来,重重渲染、装神弄鬼之下,少不得又是个鬼气森森的迷案了。
“看来,闽西客户人家的土楼寨,要引起重视了。水泼不进,不是个好兆头。”
对于具体的案情,谢双瑶只是静听,没有过多的表态,她反而若有所思地评论了一下土楼寨的现状,便去关心重点了。“这个郎中的上线呢?查得怎么样了,有没有初步的侦查方向?他们和卢发财之间有没有联系,还是双方同时闹事只是巧合所致?”
“肯定是有联系的,这个郎中姓范——客户人家,范也是大姓。他说他的上线有说过,运动大会前后是起事之机,到时候可以团结客户寨子们,从闽西杀去闽南,接应广府北上的客丁,在闽南勤王。那是真老母指示的天赐良机——他也好奇地追问过,为何一定是运动大会,对方回答,运动大会时,真老母会在云县降罚,这不就和卢发财对应起来了?再加上虽然卢发财本人还是以北地白莲教自诩,不知道‘真老母教’是何物,但双方的教义其实是统一的,都是否定您的无生老母身份,可知虽然喽啰各行其是,但背地里一定有一张大网在调度。”
这个范郎中,在情报局手中到底是承受了多少刑罚,才会如此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其实是个无须关注的话题,因为情报局掌握了很多后世研究出来的逼供方法,可以完全跳过肉刑,在精神层面把一个人击垮。
谢双瑶点了点头,也认可王无名的判断,“是了,哪有这么巧的,背地里一定有一股势力,可以把这几方都串起来,同时还找到人来出钱,这样的人其实不难找,白莲教的头目都是全国流窜闹事,只要辈分够高,人脉总是有的,关键是还要找到人来出钱——这么多人筹划大事,路费、吃住、筹办行头、找店铺安身,这笔钱不少呢。那个姓郑的商人查得如何了,是他出钱的吗?”
“怕还真不是,这人的账我们都查过了,没有什么问题,其余人也都干干净净。主要他钱不是很多,恐怕支撑不了这么多人跨省移动的开销——曲阜那边回信也来了,这人在曲阜没有什么产业了,就是被衍圣公逼得待不下去才到买地这里来安身的,他们家还做过备案,盼着将来回曲阜去清算孔家人的。应当不至于和白莲教搅和在一起,只是被拿来做了个烟雾弹,分散一下我们的注意力。”
还没查到最后的首脑,这案子就不算完结,当然,这几日云县太平无事,午时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估计是其余白莲教徒都隐匿起来了,王无名道,“主要是我们得罪的人实在是太多了——现在陷入的局面,犯事的人好找,金主反而不好找。”
说到这里,谢双瑶也忍不住笑了起来,王无名的话是公允的——一个势力的强势崛起,当然意味着无数势力的黯然式微,光从地域上来说,买活军的盐业对于很多地方就是一个冲击,而松江府一带的百姓也是很厌恶买活军的,因为买活军的纺织业也给他们造成了很大的麻烦。除此之外,各地(尤其是姑苏)的风月业,很多地方招不到工人的作坊主,还有千千万万的大小地主,他们怎么可能不刻骨憎恨买活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