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来儿对于起事的欲.望,在这里就扎下了深深的根源,哪怕亲友们都认为现在举事的时机还不成熟,也并没有因现实的限制而完全打消,当然了,他也不能说就完全下了决心,在这件事上,黄来儿的态度是相当反复的,不像是亲友们几乎绝对倾向于保持现状,只有那么一丝心动,黄来儿呢,他理智的时候,也能认识到保持现状无疑是最好的做法,但是,夜深人静之时,心中却总有一丝不甘,屡屡死灰复燃,叫他生发出大逆不道的想法来……
在和亲友的磋商中,他也受到这种想法的支配,多次反复提到,买地的那种严整的纪律和宽松的氛围,百姓们令人艳羡的低赋税,以及女子出门工作的自由,民间对于死板礼教的抛弃……当然还有极低的赋税,这都是让他本人心醉神迷的地方。
而这,当然也不由得激起了亲友们的疑惑——说买地有仙器,这个他们是绝对相信的,但是,这些亲友们本能地并不相信买地的吏治真如报纸上说得那么清明,看报纸时,凡是遇到这样的报道他们都直接跳过,认为‘天下乌鸦一般黑’,买地当然是强过敏朝的,但是,却未必有报纸上自我吹嘘得那么好。黄来儿一再描述的,买地农民自在而又富裕的景象——而且是普遍如此自在富裕的景象,在他们看来是难以想象的。
在这样的好奇心驱使之下,他们很难不想亲眼见识见识买地的活法,否则,他们是不可能信服黄来儿的。于是,也是为了把生意做大,也是为了见识天下的英雄豪杰,这批关陕汉子便在去年末,追随买地的商队一起,经过了漫漫三个月的长途跋涉,几乎是横穿华夏,从关陕腹地来到了东南形胜之处,最后甚至还坐了一段海船,最后才在云县登陆——他们出发的时候,去叙州的考察团刚好入川,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很有趣的巧合了。
同乡会的人,算是幸运的,他们赶在人群涌入云县之前来到此地,因此还能顺畅地处理完货物,同时理所当然地,所有人也都承受了买地科技暴风骤雨一般的洗礼——这批乡下汉子,此前谁都没有在大城市长期生活的经历,宛如一张白纸,黄景秀看新式皮影戏时,对于皮影戏还有一定的了解,他们呢,从前点蜡烛的时候都很少,别说什么在烛影里用手装个狼了,这种温馨而富有闲情逸致的生活,就不属于这些苦哈哈!
新式皮影戏、毬戏、随处可见的戏台、丰富的小吃、极多的工作机会、极大丰富的商品、便宜的价格、壮阔的海景、满街可见飞奔着的木轮自行车、人们身上的穿着,当然还有南边从四月开始陡然潮湿而又渥热的天气……在在都突破了这些老陕的认知极限,他们在这里学会了喝茶,学会了逛夜市,每天都饶有兴致地去棋社外看棋,去听戏甚至磕磕绊绊地看话本,看版画,发疯地购买报纸,还尝试着在交易所做了几笔小打小闹的生意……
等到交易所关市之后,他们后知后觉地想要去上扫盲班,发现扫盲班也暂时关门,所有人都在为运动大会做准备时,才突然发现,这次运动大会居然没有什么关陕豪杰参加,于是又立刻四方奔走,希望能代表关陕出战——总之,这几个月,同乡会的骨干们实在是过着太丰富的日子了,他们也终于逐渐地融入了买地的氛围,至少在衣食起居上不至于露怯,也不会像初来乍到的游客一样议论纷纷了。
当然了,在这段时间的居住中,他们也不得不承认,黄来儿的看法并无偏颇,买地百姓们的日子的确很好过——这是瞒不了人的事情,他们几个人都去看了开幕式,甚至还是多次观看(包括仙画他们也很爱看,因为他们来的时候错过了春节,并没有看过年节时的仙画放映),不单单只是六姐莅临的那一次,百姓们跟着欢呼,轮播时,凡是场内观众,都会顺着六姐的话语而欢呼雀跃,满是自豪地嚷着‘我们百姓的日子好过’!‘我军强盛’!
哪怕是京城,恐怕也没有这样凝聚的人心,没有这样的场面吧……这样的民心是做不了假的,观众也根本不是官府组织来的,事实上,官府还在拼命地劝返想要入城的民众,为此,不得不允诺再开一轮运动大会专题的仙画放映。同乡会也因此取消了去附近州县游玩的计划,害怕出城后就回不来了,原本住在客栈中的他们,现在也只能全都搬到同乡会的会馆中,有些人被迫要打地铺——如果百姓的日子不好过,不富足,他们有这样的闲暇出门游玩,有这样的闲心去组织运动吗?
关陕的汉子们,认为六姐在开幕式中的讲话实在是很有道理的,运动大会,就是买地国力的一次展示——这是何等的富强,令人何等的羡慕!倘若……倘若能把家乡推入买地的话,即便冒着生命危险举事,最后却只能做一个平民,那……那其实也是值得的啊,不单单是自己能过上好日子,这难道不是造福家乡父老的大功德吗?
本来,因为各家都暴发了起来,而被逐渐搁置下去的举事依附之心,在开幕式之后,确然又有些滋长了起来,只是这毕竟是一件大事,人们心中还没有完全坐实——买地各方面实在是太好啦!正是因为这么好,所以才好得不像是真的,让人心里总有点儿犯嘀咕:买地,难道就没有什么阴暗的地方,没有什么‘天下乌鸦一般黑’的时候了吗?虽然六姐确实是神威无限(同乡会众人,除黄来儿之外,在看过开幕式后都彻底为六姐倾倒,承认她的仙人身份),但……怎么说呢……这似乎有点儿不太合理吧……
于是乎,黄来儿带回来的这个消息,便更让人兴奋了,同乡会的汉子们,自以为自己似乎是接触到了买地的阴暗一面,都催促着黄来儿快些说。而黄来儿虽然是举事依附的倡导者,这会儿却不会为买地遮掩,思索了一番,便张口徐徐说道,“听周围人议论的声口,这些人是被情报局和县衙联合抓捕的,主要是因为他们没有分家,被老家的案子连累——被抓的几乎都是男丁,看他们的神色,有不少人似乎觉得自己很冤屈。”
“听说,这些人是住在闽西的客户人家,也就是关陇河洛世家的后代,自从买地入主以来,他们中有些人一向心怀不满,想要在云县闹出大案子,今日抓捕的人,都是受到那些凶徒的株连,而且,军主这一次很不高兴,似乎也准备了一些严酷的手段,来处置这些株连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