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意思很明显,在李魁芝看来,这些东西现在招待庄将军一行人,完全可说是浪费了——他怕是已经准备妥当,要和他们翻脸,庄将军的手,已经按在了腰间,怒道,“李海主,翻脸无情,未免有些过分了吧!那船队虽然已在海边停泊,但没有我的吩咐,只怕海主也未必能吃得进口中去!”
李魁芝面色不变,含笑道,“这话,倒是不假,其实我也的确准备好了不少银子,只等着第二艘舢板靠岸,再看要不要抬上来的——若这第二艘舢板,是贵府的亲兵,那今晚交易继续,将军还是我的贵客。只可惜——”
随着他的话声,只听得脚步橐橐,混杂着盔甲和刀剑相撞那极有特色的锵锵声,十余军汉,混着二三民船水手,黑口黑面地从林中穿出,走到火堆边上,冲李魁芝叉手行礼,口称‘海主’,又对庄将军怒目相向——这不是水师中各百总、船长,又是谁来?
既然是这批人上了岛,那么庄将军留在船上的亲兵,有什么命运也就不问可知了,庄将军又惊又怒,看向李魁芝,见李魁芝身侧的一个黑皮年轻人,笑着对他亮了亮怀中的黑色长筒——他认出来是买地的千里眼,也是眼前一黑,知道李魁芝只怕早就瞭望到船上哗变,所以才拖他的时间!
如他所言,若是船队火并的结果,是亲兵获胜,亲兵乘船来找他禀报船上的变故,那不必多说,交易继续,可现在既然各船不知如何联合一致,反而把他的亲兵全都干掉,自己乘船过来找他讨公道,那么,这船队实际上已经不受庄将军的控制,李魁芝又何必付钱给他呢?现在,他对李魁芝来说已是无用了!
全部希望所系的交易,是在哪里出了纰漏?一时间他又是惊慌又是迷惑,正要张口大声疾呼,脖子后头忽然一痛,却是李魁芝的手下不知何时,绕到后方,伸手已是捏住了庄将军的脖子——可怜他也算是一员大将,多少总有武艺在身,可在这诡计多端的老练海盗面前,却如婴儿般稚嫩,一旦翻脸,片刻间就被拿下捆好,和黄夫子等人一起,都被捆成粽子,竟完全没有反抗的余地,全都被丢到火堆边上去了!
李魁芝这里,顺顺当当地处置了庄将军一行人,倒也不急着下杀手,而是拱手和这帮船队首领行礼问好——他不急,因为刚才手下已经来报,自己的战船从红树林出来,乘着暮色,绕到船队外围,现在船队想要离去,就要面对自家战船的红衣小炮了。有没有庄将军,他的事情都还可以继续做,当下便又漾着真诚的笑容,请众人坐下吃饭,吩咐左右,“再上罐头,再烤鱼!再上酒!”
十几个罐头、几坛子的美酒,迅速又被送上来了,李魁芝办事也不可谓不讲究,刚才的美食招待了庄将军,便不会再招待这帮军官,如今局势也是明白,他便不再绕弯子了,而是开门见山地道,“刚才我和庄将军所说的,十成真金,半点没有掺假,我等要船,实在是为了扬帆海外,创下偌大基业,金银珠宝,我等早已备好。”
他一挥手,自有人去村里搬来了两三口箱子,李魁芝令人打开一口,果然里头全是垒起来的金饼子,在火光下反着幽幽的黄光,让人看得移不开眼,李魁芝指点着道,“足金的大金铤,一条够买一艘船的了,我这人快人快语,最是爽快不过,诸位将军若是听说过我李某人的名声,愿意和我一起去海外,那此后就是换命的弟兄!若是眷恋故土,不愿走的,只要肯把船卖予我,便请自己上前拿一锭走,大家也交个朋友!”
若是不肯卖呢,后续能不能平安离去?这个他没有说,留有几分余地——恩威并施嘛,现在和这批新客人还没到翻脸的时候,但李魁芝相信,这帮新客还是能了解到他的决心的:今日这批船,他必定是要吃进去的,只是最终怎么吃的问题而已,客气有客气的吃法,不客气也有不客气的吃法,一切下场,悉听客人尊便,就看他们怎么选了!
五十多艘船,夜里被熟悉地理水文的船队包在海湾里,随着潮水渐涨,逃离也变得更加困难,这些新客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家一时都没有说话,也有人怔怔地盯着黄金,露出贪婪之色,似乎已经动心了,但谁也没有当先表态,而是都看向人群中的一个水手,那水手虽然紧张,但却也还勇敢,咽了口唾沫,上前拱手道,“海主当面,可还记得小人刘阿弟吗?”
他面上大概是抹了些锅灰的缘故,面目污秽,现场要了清水洗了脸,李魁芝方才认出来——原来是打过交道的造船商!当下忙热络问好,刘阿弟也是殷勤应着,又小心分说道,“今日得见海主,实是诧异至极,海主对我等的大气抬举,本也不该辞,只是有一件事,令人踌躇——我等实在是被庄将军给骗出海来的——”
这不是废话吗?若不骗,船队怎会来南澳岛停驻?不过刘阿弟并不停歇,而是一口气往下小心说道,“海主明察,庄将军若是要带我等出海来打买活军,那谁愿意跟他一起找死?他实在是骗我等,要带我等假意出征,实则来投奔买活军,我们才踊跃跟随,来了这么多艘船的……”
“我等都已经自视为买活军治下的活死人了,出门以前,也托了亲友给买活军处的友人带信,说明了抵埗的大概时间……海主大概也听说过我们羊城的屈大胡子吧,他也给鸡笼岛造船厂写了一封信回去,就让我带着——”
说着,他从怀里托出一封信来,送到李魁芝面前,恳切地说,“我等若是没在说好的时候抵达海港,只怕……买活军后续也要查找我等的下落……”
李魁芝面孔仿佛一下就呆滞住了,慢慢地取过刘阿弟手里的信件,扭头去看火堆边的庄将军,目光森冷,犹如望着一名死人,庄将军被绑得和一弓鱼似的,当下也是大急,拼命摇头示意刘阿弟是在扯谎。
刘阿弟却仿若未见,面上依旧带着殷勤的笑意,续道,“海对面一日航程,就是汕州港,方才我们有一艘船,已经心急去汕州港报信了,也不知道,这会不会妨碍到海主的大计,或者,海主已铁了心,要和买活军对着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