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即便是最恐慌的女金百姓,也不敢生出什么怨言来,他们还是知足的——对于守不住的城池,敏军、买活军的表现已经非常仁慈了,按照建州人自己的做派,敢于抵挡,屠城是必然的,而即便是不抵挡的城池,拿下之后,勒索富户、兵士们作威作福这也是难免的事情。尤其是孩子、妇人,在这样的动荡中往往就是最容易出事吃亏的,有时候动手的还不是兵士本身,就是受了秩序动荡的连累。
但是,这会儿盛京城作为三不管地带,气氛居然还很安定,这就不能不让他们感到庆幸了。这种安定的来源是很多的——买活军新运来了粮食,让城里的百姓安心,而敏军也不担心这些日子陆续远去的建州骑兵是用计埋伏,居然真的相信他们是匆匆逃离……
最难达成的信任,如今却如此轻而易举地贯彻了全军,这让进城的敏军也不至于成日里板着个脸,戒备不停了,不能不说是个小小的奇迹,而其中的理由则简单得让人发笑——在敏军升起日月旗之后,谢向上主张谈判完成之前,建州可以不降旗,而买活军也要把他们的旗帜挂上,直到谈判完成,和议生效,敏军正式拿回盛京城为止。
“这是国事礼仪!”
他这样坚持着,而建州方面对此当然没有任何意见,敏朝那面……这对他们来说也是空白领域,摒弃上国的骄傲,和别的政权平等地打交道,这对华夏的任何一个皇帝都是很陌生的事情,因为他们的领土实在太大了,以至于实在很难碰触到和他们一样强大的国家。
自然了,此时的孙稚绳,尊重的也只是买活军,而不是建州了。这一点,建州上下是心知肚明的,他们也因此很感激买活军给了这份最后的脸面,同时对敏朝也有些不屑——在大多数建州军官看来,建州是输了,但没有输给敏朝,输给的是买活军。敏朝大可不必作威作福,那实在是引人发笑的事情,就好比说二贝勒、三贝勒吧,如果不是买活军的红底活字旗飘扬在城门上空,他们会头也不回地跑去通古斯吗?说不定还真就只是用计骗人入城,半途要返回把敌人困在城中围杀呢?
但是,现在红底活字旗升起来了,事情就不同了,不分种族,军民都大有底气,他们不相信有人会来攻打活字旗招摇的城市,尤其是城中还有这么多无法及时撤退的老弱——假使二贝勒、三贝勒杀了个回马枪,把使者们都杀死在城里……然后呢?传音法螺会在一瞬间把消息传递给云县的谢六姐,然后……然后盛京就要用整座城,包括大汗、大贝勒等人的人命,来验证一个猜想了:六姐人在云县,神威能否瞬息到达盛京,天罚灭城,为使者复仇?
没有人有兴趣,有胆量来尝试,大家都还是很惜命的,而且这么做根本毫无意义,建州是正经的政权,也不是什么狂徒,大家图的都是好好过日子。因此,活字旗展开之后,大家就先放了一半的心,这会儿眼看粮食到了,剩下一半心也放下了,大家追到粮库那里,看到几袋粮食不小心跌落在地,哗啦啦地流出雪白的粮食时,都是欣喜若狂地叫了出来。
“二道磨!居然是二道磨的精米!”
这样的白米,在相去不远的东瀛,都可以用作买命的报酬了,在此时的辽东实在是颇为贵重的东西,买活军是何等富庶,才能把这样的白米用作赈济敌方平民,又或者是敏军的大头兵?建州被买活军贸易封锁了好几年,用度日蹙,这些百姓哪里见过这样好的米!当下都是大呼小叫起来,不敢置信自己居然能吃到这样的米熬出来的粥——还是不要钱的!
“怪不得大妃、大贝勒要南下!买地的日子实在是太好过了!”
就连很多女金人,眉眼间都禁不住泛起了喜色和期待,“果然,大贝勒才是睿智之人!即便是狡诈的汉人用来笼络人心,能用这么多白米做戏,他们的日子也一定富得不得了!”
“你也是要随大贝勒南下的对吧!”
“那是当然!谁还回老家去挨饿受冻?早受够了!——还好留下来了,没去通古斯!”
“就不知道什么时候动身了!哎,又盼着早,又盼着晚——最好还是等我们学会汉语再走吧!”
新运来的白米,几乎让城里的气氛称得上是狂欢了,但这样的狂热,并未影响到宫中的谈判会议,这里的气氛仍然是审慎而冷静的,此时,大贝勒、黄贝勒、大妃,还有依旧留在盛京的皇亲国戚,正在宫室的一端按着秩序盘坐着,仰着脖子,望着上首的谢向上在一块黑板跟前踱来踱去。
“不行,还有很多问题是不能忽视的,否则,和议压根就无法成立!”
谢向上的眉头也深深地聚拢到了一起,似乎很是烦扰,“即便三方的意向已经初步达成一致,现在要解决的困难,还有很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