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了,如果是满珠习礼的话,根本就不会想这么多:大汗就坐镇在边市不远处的新察罕浩特,只要一句话,就能发动四部草原的勇士,进攻边军,他只垄断卫拉特、布里亚特的零售,已经算是很克制的了,哪里轮得到边市来挑剔呢?这不是蚂蚁要和棕熊掰腕子吗?
可瓶子却不会这么小看边市,小看虎福寿巴图尔,虽然还没见过他的面,但瓶子已经非常憧憬这个大英雄了——改变了鞑靼诸部未来的羊毛贸易,就是从边市开始,从虎福寿巴图尔开端的,这样一个改变鞑靼未来的大英雄,怎么会对林丹汗无可奈何呢?林丹汗要是不能让这个侄子满意,恐怕……恐怕草原也不能得到太平!
如果能亲眼见见这个大英雄就好了……要是得嫁人的话,比起嫁给老姑父和林丹汗那样的老头子,当然……当然是嫁给虎福寿巴图尔这样还年轻的大英雄,才不算是白来了人间一趟呀!
如果说刚出门的时候,宝瓶还是满心的不情愿的话,这会儿,少女的心思已经完全转变了,胆子甚至大到了想去汉人的地盘看看的地步——不过,对婚事的胡思乱想,她自己也很清楚,这成不了真,买活军是一夫一妻的,而且不像是敏朝汉人那样允许纳妾,这一点,一路西来,一行人已经是多次得到了印证,那么毫无疑问,虎福寿巴图尔肯定要娶个汉人妻子,可没瓶子的份。
就算是瓶子这里,包括乌云其其格、满珠习礼也是一样,既然向买活军,向汉人靠拢已经是大势了,那么他们就都得优先找汉人的好人家来结亲,婚姻,始终是鞑靼人前程很重要的一部分,为了喜欢结婚完全是极大的浪费,对于政治前途来说,少了婚事带来的帮助,这缺憾可不容易从别处弥补!
是的,在买活军的规矩里,就算是女人,也有政治前途……这种思维方式,对瓶子来说仍然是非常新奇的,甚至有一种赚到了的感觉,作为一个贵族女人,可以考虑自己出任职位,完全从自己出发,把丈夫作为前程的重要配角来进行量度……
这样新奇,这样珍稀的机会,实在是让人有种不该错过的感觉,比起来,想和喜欢的人在一起的心思,虽然也是人之常情,但似乎就没有那么重要了,千百年来,鞑靼女人总是在考虑自己的配偶,能和喜欢的少年郎在一起享乐,带来的快乐倘若是醇厚的醍醐,那作为主体参政的新奇就是糜子黏糕了,不管滋味如何,这都是从前完全没有的东西。
至少瓶子的眼光全集中在了黏糕上,她现在没有那么多心思去考虑另一种吃食了,满心想的都是紧密关系在一起的一整套事情:科尔沁的前程,科尔沁的紧迫,以及必然包含在科尔沁的归附靠拢之中的,她个人的政治前程……
比起千里跋涉到察罕浩特这里,还要给大汗吃一层差价,在辽东开设和买活军的边市,会不会更好呢?当然,得先弄明白,为什么虎福寿巴图尔不反对大汗做卫拉特、布里亚特的批发,如果虎福寿巴图尔也不反对大汗做科尔沁的批发,那事情就有些难办了,要多走这么多路,科尔沁的经济利益会蒙受很大的损失……
嗯……这一次来,不能只停留在察罕浩特,不能让大汗把科尔沁使者到来的消息,瞒在都城里,得和边市多接触,得让虎福寿巴图尔知道,科尔沁对大汗的尊敬很有限,他们还是更愿意直接攀附买活军,为买活军在辽东站住脚跟献力量……
但是,要做出这样慎重的表态,光是他们兄妹几人的身份,就有些不够了,恐怕压不住阵脚,瓶子不禁又有些焦急起来了——如果吴克善哥哥也跟着一起来就好了,但这也是不可能的事,吴克善得留在草场应付女金的使者,老姑父那里的残余兵力,不能和买活军对垒,但却还是足以把科尔沁冲一个跟头……
错综复杂的各部关系,晦暗不明的□□势——当然,还有心思单纯直接的兄长满珠习礼,都让初出茅庐的少女瓶子感到显著的吃力,她从未像此刻一样,深刻地认识到自己的无知,如此强烈地渴望学习,渴望获得智慧的结晶——无穷无尽、各式各样的书本,而才刚开始学习拼音,勉强可以辨认用拼音记叙的鞑靼话的她,此刻又油然浮现了更庞大的野心。
“汉话!”
她想,“还是要学会汉话,鞑靼话的书籍太少了,只要能学懂汉话,汉人的典籍对我就有了用处,我就能汲取汉人的智慧……我必须得要学会说汉话,看汉字才行!”
再没有时间可以浪费了,一到察罕浩特就得行动起来,少女在马上默默地下着决心,眼神直注视着远方蚂蚁一样的小黑点,一整个下午,她的话都很少,眼看着土夯的城墙在眼前逐渐扩大,也不像是别的同行者一样予以赞叹——能用土夯高墙,就是一座城市富饶盛大的表现,至少科尔沁台吉的驻府就只有几道矮矮的土方,根本没有人力来夯墙。对乌云其其格、苏茉儿这些从未去过盛京的鞑靼人来说,察罕浩特就是他们见到的第一座有墙的大城市了,他们又怎么能不发出赞叹呢?
其实,宝瓶也没有出过科尔沁,没有见识过这么多房子挨在一起的模样,但现在,她的眼光已经注定高过了这些有形的建筑,沉重的心理负担,使得眼前的奇景也无法让她绽放出发自内心的微笑,直到她在城外看到了高踞马上,盛装的美艳女子,她脸上才乍然间布满了笑容。
“姐姐!”
宝瓶和乌云其其格催着马,欢快地跑上前去,把所有心事都暂且抛到了脑后,完全沉浸在了重逢的喜悦中,“自从你出嫁之后,再也没见到你了!珍儿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