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铛——铛铛——”
清晨五点,有节奏的钟声已经远远从海边传来了,天边也露出了鱼肚白,鸡笼岛纬度较低,昼夜长度相差不大,这个时节,大概五点半日出,在曦色之中,已经有很多人影活动——别的不说,海边的渔民这时候是早已经出海去了,留下来的女眷也要乘着日出之前,把翻晒的咸鱼摆好,等到太阳出来再做这事儿,就有点浪费辰光了,天气也太热。
更不说是做早食的小贩,这会儿也都把挑子担出来了,沿着码头边上一字排开,只等着造船厂的工人来光顾了,除了造船厂这边固定的主顾,还有海军巡逻队的兵丁,下晚值回宿舍的路上,捎带手也会买些,只等着五点半日出之后,他们就要叫卖起来了。
“唔——这么快就天亮了吗?”
在造船厂深处,一排高挑的人字顶、水泥面宿舍里,造船专门学校的四年级学生屈成材有些痛苦地在自己的单人床上蠕动着爬了起来,困倦地揉着双眼,“好吵啊,昨晚都没睡好,一晚上都听到远远的号角和锣鼓声……这是海军又出任务了吗?”
“谁知道……”在他床边不远处,他的舍友王虎也正艰难地晨起着,抓过床头柜上的眼镜,胡乱地用衣角擦抹了几下,戴上之后,推开窗户,眯着眼睛打量了一下天色,“这是五点的钟声,不是六点吧?那还来得及冲个澡,去外头吃个早饭……起吧,也睡不着了,今晚别熬夜那么晚了,煤油灯都把我眼镜熏黑了!”
“白天都上船,晚上不写报告啥时候写呢?”一想到还没写完的报告,屈成材就有点头大,最后一丝睡意不翼而飞,他起身去屏风后头了,“今天轮你倒便桶啊,小王,记得涮涮,不然屋里一股味儿,又要扣卫生分!年底评优拖后腿多可惜!”
“知道了。”王虎又打了个呵欠,“院子里没人吧?我去冲个澡——”
他把毛巾甩在肩上,端起一个盆就进了院子,不片刻,院子里那轱辘轱辘的摇水声,以及稀里哗啦的泼水声便响了起来,还能听到漱口声刷牙声,五分钟之后,王虎甩着湿发重新进门时,精神面貌已经焕然一新了,“我去倒便桶了,老屈你不洗个澡?昨晚太热了,敞门睡觉还是一身馊味,我们班导鼻子灵,我要不洗个澡她准得说我。”
昨晚确实热,屈成材出了两身透汗,肯定是要洗个澡的,而且要快些,免得一会儿去晨练回来的人把井口那片空地占住,就得耽搁了,他慌忙拿起自己的洗漱盆,也赶到院子里去了。
果然,两盆沁凉的冷水浇在身上,人再一个机灵,所有困倦全都不翼而飞,他也跟着精神奕奕起来,回宿舍随便拿毛巾囫囵擦了两把头脸,便穿上两股筋的背心和亚麻中裤,和王虎一起结伴去吃早饭,沿路遇见的很多都是晨练回来的造船工,还有人早上起来去打篮球的,都是打招呼,“秀才去吃早饭啊!”
“这天实在热!”
“今儿起得倒是早!”
“可还不是海军操练呢?最近操练得挺勤快的,不知道是不是准备要打海仗了。”
“这可真说不清,也有人说要远征去非洲的,还有人说欧罗巴那里来船了,带了很多洋番来,欧罗巴那里也在打仗……”
“嗐,反正不管是啥,离不开海船,这造船厂的单子我看是忙不过来了,有人说还得在八掌溪那里再开一个船厂,至少再建六个船坞才够用!”
“真不好说,反正今天是要去港口那里接货的,南洋那里又有木料来了……”
“你们看到招募广告没有,有人招募修船匠想南下去袋鼠地,条件开得和去黄金地差不多优厚……”
“那谁去啊,拿命赌的东西,老式船匠可能还想着跟去闯一闯,这个条件反正我是不去的,想闯一闯,还不如试着和秀才他们一样,去考造船专门学校——肯吃苦为什么不吃读书的苦?专门学校读出来,还没毕业就是两人间了,毕业以后若是做了大匠,电风扇都不是不能想一想……”
“那你也太敢想了点!”
这帮造船工,收入自然是丰厚的,而且职业前景也很好,大家谈谈说说,议论着头天的见闻,兴致自然也是极高,很多人回来洗个澡,开了柜子把酱瓶子一拿,也去吃早饭了——对这些造船工来说,白米管够,一天能吃一个鸡蛋,这样的伙食已经不够满足他们的了,多有嫌味道寡淡的,还有嫌弃食堂不供酱料,只供应咸菜的,所以很流行自己买几罐酱来下饭。这东西是在市面上卖的,价格不低,自然舍得放油,味道要比食堂菜浓烈得多,不比食堂菜,比起来是有些清汤寡水的嫌疑了。
经济再宽裕些的,如屈成材这样的实习生,便干脆不在食堂吃,时不时的去小摊贩那里打打牙祭,那就连酱都不带了,炸麻团、炸果子、糖糕、肉馄饨肉蛮头,只要有钱,一应小吃供应哪怕比不上城里,种类却也十分丰富,换着花样吃上半个月是不难的——还有人说摊子上的豆浆都要比食堂的浓甜,当真是奇哉怪也,也不知道是什么道理,又惹得一群人爱买外头的豆浆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