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两个程序走完了,接下来才走到‘有事上奏’这个环节,数百年来,这种有事上奏的环节,都是拿一些非常鸡毛蒜皮的小事出来走个过场,譬如某地发现祥瑞,地方官上奏要送,太监代答‘准奏’等等,但凡是有意义一些的事务,决不允许经过朝会擅自决断,因为如此将会绕过内阁,破坏已经稳定的朝堂秩序。是以,朝臣中其实也不乏有敌视内阁的声音,认为内阁非祖制本意,实际上是窃取了百官耳目,使得百官不得直接和天子交流。
当然,那也是在内阁初设之时了,现如今,众朝臣早已适应了新的权力结构,对于朝会的礼仪性本质,他们也是完全接受的,一般在这有事上奏环节,也是由鸿胪寺事先说好了,让几人上奏,众人各自配合而已,偶有些人别出机杼,公开上奏,也只是找到祥瑞,唯恐不能引起上头重视,故意哗众取宠,为祥瑞造势而已。
伴随着几声沉稳的轻咳,所谓‘打扫’——起到宣告自己出场的效用,避免两厢撞到一起,几个官员逐一出面,“臣某某有本奏!”
“上前来。”
有本奏者,便走到丹陛之下,拿出自己的奏章大声朗读起来——奏事必须念稿,不可口白,而且说话要大声,如果自己大声不了,便要鸿胪寺官员代为宣读,这是因为不大声读,金台上的皇帝是听不见的,不过,如此当然位列前排的公侯高官也能听得一清二楚,但在队伍后方的朝官便往往听得很模糊了。
这也是御门听政一个常见的误解,即所有奏章都可以,也应当被早朝所有参与者听见,任何人都可以出列发表意见,实际上敏朝朝会,奏事者只需要让皇帝听清就行了,别人听见了那是他们站得前面,也并非倾诉的对象,后头的小官就发呆吧,对他们来说不过是充当了一次人肉背景而已,尤其是如今,朝会完全成为一种摆设,依旧维持下来,就好像每天上课以前的起立礼一样,大概起到一个提神醒脑的作用,最大的意义就是促使京朝官早睡早起,同时变相地完成清晨的身体锻炼。
一般来说,一次朝会,两三封奏章是要有的,上奏结束之后,差不多就可以叫散了,本来还有一个御史和鸿胪寺指出本次早朝违礼名单的环节,但如今逐渐废弛。眼看安排好的三封奏章朗读完毕,前方那身着青衣的官员归位,鸿胪寺司吏上前一步,目光扫视众臣,一句‘无事退朝’,似乎含在口中就要吐出时,突然有人又轻轻地咳嗽了几声,闪身出列。
“臣刘有良有本奏!”
沉稳的四字,却仿佛一根利针,一下戳破了绷紧的纸灯笼,叫那被关在里头的火苗一下肆意地流淌了出来,文武百官中,有人侧目而视,满是惊讶,但更多人却有一种紧张被释放出来的解脱,他们的呼吸一下急促了起来,刚才被关在内心灯笼里的紧张,现在流泻出来了。却也有一种异样的放松:真的……出列了!计划成真了!
开弓没有回头箭了,开始了!
“上前来!”
对鸿胪寺来说,这是意料之外的奏章,但对司礼监来说未必如此,一次朝会三封奏章,正常,第四封也不算是多,他没有留意到丹陛下的小动静,尖着嗓子如常叫进,众人注视着刘有良徐徐往前,来到丹陛之下,将笏板换在左手,掏出奏章来展开——就是最迟钝的人也意识到不对了,一般来说,礼仪性的奏章内容很简单,在笏板后夹一片纸张即可,直接掏奏章来读,这是准备长篇大论了!
别说内阁本月轮值朝会的大学士周大人,乃至一班高官公侯譬如雄国公等人了,就是司礼监大太监王志忠也发现了不对,他扫了刘有良一眼,虽然面沉似水,但却并未阻止他念奏章: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刘有良读奏章这就是祖宗天理!是国法赋予他的权力,没有任何人能予以剥夺!
“臣请向买活军宣战并处死鼓吹‘代管说’妖人,废特科!”
果然,这刘有良,第一句话便把天给捅破了,直接在上头戳了三个孔!此人的嗓门还奇大无比,不知是否因此,被选为出面挑头之人,此言一出,别说王志忠的脸唰的一下就沉下来了,便连下方的文武百官,都是‘嗡’的一声,一阵哗然,不可遏制地交头接耳,纷纷望向刘有良,听他读完标题,去读正文:
“兵部职方司主事刘有良谨奏:昔有名臣忠言,为直言天下第一事,正君道、明臣职,求万世治安事者,今之治安,竟无从言及万世,甚至以一二日之安而为奢求,祸已非远,乱在咫尺,乃京师仍非净土,而门扉已有盗徒……”
门扉已有盗徒——刘有良的第一句话,就把矛头指向了田任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