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爷,师爷,刘大爷,您在这那!”
浔阳城头,一名青衣小帽满脸机灵相的小厮儿,灵活地在城头巡视水情的兵丁中穿行着,很快就找到了自己的目标人物,“可算是找到您了,我就说,这会儿秋汛急,您多半是在城头看水——怎么样?您可瞧出了什么没有,我瞧着倒是还行,水位不高!”
“水量还是要比往年大得多了,依旧不能掉以轻心——怎么,东翁找我?”
“大爷今早收了急报,便叫俺们出来寻您了!”福顺压低了嗓门,“怕是……怕是东边的消息!”
刘师爷其实也早已经猜到了,他忙竖起一根指头,不叫福顺再往下讲,“嘘——我们回去再说!”
“是是!”
福顺也是会意,做贼般左右张望了一眼,见众人都不曾留意,也是松了口气,好奇地趴着城墙垛子也往外看了一眼,这才翻身去找刘师爷,“我——我扶您下去,还好今年没水灾,不然真是够乱的了……”
确实,浔阳江是真的开阔,一样是在城墙垛子口张望,浔阳江头的景色,就要比会稽县更雄浑得多了,在城墙前方,只留下了一条窄窄的官道,再往前就是无边无沿,水色天色难分难解的宽阔江面,这边是浔阳最繁华的望京门了,浔阳之盛,九成在望京门,这里常年来帆影连绵,是经由大江东来西去的各种船只必经之地,便是这会儿恰逢秋汛,望京门外的船驿也依然是热闹非凡,就是不用上买活军的仙器,也能清晰地见到船篷里外进出的旅人们,他们面上那喜气洋洋的气象,很容易便能分辨出来,至少这一次船行是比较顺利的,几乎没有遇到什么险情,甚至包括乘客本身的健康,也都没有遭遇严重的威胁。
这里面有多少要归功于买活军呢?这是个不能深思的问题,或者可以换个角度来想,那就是买活军所谓的疏浚航道,就算没有什么很好的效果,至少也没有给大江航运带来什么负面的影响——要知道,单单只是浔阳城里,就有不少人忧心忡忡,生怕疏浚航道必然的炸石运砂,会惊动‘大江龙脉’,反而出现大灾,甚至于在那一阵又一阵旱地闷雷般的动静中,还有人想要以卵击石,纠集民众去冲击航道疏浚队呢!
当然了,这样的狂想,那是谁都不可能支持的,便是刘师爷,也紧急请示了东翁,把这些老脑筋的冬烘先生一阵呵斥,严格约束,不许他们闹事,买活军又有络绎不绝的船只往来于大江之上,为的就是护卫疏浚人员的安全,因此事情是没有闹起来,城里纷纷的议论,也因为今年春夏都没有出事而逐渐平息,尤其是今年夏天,听说两湖下了一个月的雨,便是江左也是颇多雨水,但水流居然十分顺畅,浔阳难得有一年没有水淹城的危机,这时候,除了最嘴硬的那帮人之外,其他人倒是也逐渐开始承认,这或许是买活军疏浚航道、兴修水利的功劳了。
最容易出事的水情,整个夏天都挺住了,大家松了口气,也就纷纷地放松了警惕,开始把注意力转向了别处,这会儿也就只有刘师爷,三不五时还是到望京门来看看水位了,城中上下,议论的更多的都是之江道的战事,刘师爷和小厮儿往回走的这一路上,茶馆食铺内,五湖四海的乡音都在探问之江道的消息,“新一期《买活周报》到了没有?”
“有没有说打到哪里了?”
“《国朝旬报》有没有讲到这事儿!”
“我们浔阳就没有自己的报纸吗?分明消息也不少,如今却只是些江湖传言,听了叫人将信将疑的!”
确实,身处于九江汇聚之地,浔阳的消息一向是非常灵通的,人们受到外界的影响也大,这会儿要再分辨浔阳的什么新东西和买活军有关,已经有些不可能了,或者说,有关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吃食、方言腔调、服饰,甚至是人口的构成,都和十年前有了极大的区别,就说有一点,就是十年前的浔阳百姓不能轻易想象的——在内城的食肆里吃饭的,除了各地的汉人之外,竟还有许多蛮夷土人!
这在从前,是完全不可能发生的事情,这些土人轻易是不会下山的,就是下了山也很少进城,更不愿意走官道,他们宁愿绕远路避开汉人的聚居区,理由有很多,怕被轻视、戏弄,还有重要的一点是,进城了处处都要钱,但他们却没有什么钱。除了土司出行,或者是有些蛮夷奴隶被贩卖到这里来之外,土人是很难得进城的,可是,这几年来土人进城竟很自然地成为一种现象,被大家给接受了。因为土人们也有了钱,而且,虽然汉话颇为拗口,但他们毕竟是会说汉话了,双方也有了交流的可能。
这会儿,就有一些土人光明正大地坐在食肆里,就着店家提供的热水吃肉包子,他们非常贪婪地享受着这难得的美味——这些土人们都很擅长采药,听说,有些西南的蛮族……什么白衣、布衣、青衣的,内陆的人是一概搞不清楚的,都叫百喵,这些蛮族以前根本不知道,自己生活的环境中有多少东西被汉人当做草药,他们入了汉人的知识教之后,知识教的道士们就教他们分辨药材,采药卖给买活军,因此他们手里比以前宽裕多了。
这些人自古以来,又没有储蓄的概念,一进到汉人的地盘便很舍得花钱吃吃喝喝,这些土人一看就是原本生活在湘江道和川蜀道深山里,乘船东来要去买活军地域的,他们除了采药,有的还能采到金,虽然数目不多,但现在采到金矿之后,土人们也不献给当地的敏朝官员,而是都直接拿来和买活军换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