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许是许鑫的表情太过于无语,古怪,张一谋索性就直接问道:
“你觉得《三枪》的剧本怎么样?”
“……”
许鑫想了想,试探性的来了句:
“还……还行?”
这下轮到张一谋无语了。
他又问道:
“那你觉得沈小阳他们的表演呢?”
“也……还行?”
张一谋的脸上立刻露出了相当相当无语的表情,歪着头,看着许鑫:
“怎么几个月不见,你别的本事没见长,睁着眼睛说胡话的本事倒是高了不少。”
谁知道他不提还好,一提,许鑫更无语了:
“您都知道这剧本也烂,演员也烂,您还来问我?”
说着,他指着自己手边《三枪》的剧本:
“您知道我下午看完了这剧本什么感觉么?第一感觉就是:我吃了屎!然后呢……因为是您的剧本,我觉着……可能是我没太看懂吧,我又重新读了一遍……”
“这下是什么感觉?”
“我不仅仅吃了屎,我还嚼了,品出来了拉屎的人吃的是啥……”
“……”
张一谋默默的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牛肉小饭。
放下了勺子。
这饭……
算是吃不了了。
这比喻也太恶心了。
但这次他却没反驳,而是说道:
“其实……这个剧本从定下来荒诞喜剧的风格之后,拍了两场,我就知道要糟了。”
“那您还拍?”
看着一脸不解的许鑫,张一谋脸上倒没什么特别的表情。
甚至说平静也不过分。
“不然怎么办?人吃马嚼的,几千万难道搭里面?钱不是这么糟蹋的。”
“……?”
这下,许鑫是真真正正的不解了。
“您不说这戏没多少投资么?也就两三千万……就算两三千万丢了,换一套班底,把这個故事给好好弄一下,怎么也能从票房里面找补回来吧?可现在这么玩下去……”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现在已经花了七千多万了……要说起来也不多,但我不想这么做。”
“……????”
看着许鑫那一脸疑惑的模样,张一谋开始解释这个片子是怎么回事。
其实《三枪》的投资已经被张维平在接受采访时说出来了。
八千万。
但实际上这片能用的了八千万?
可别逗了。
这片连三千万都用不了。
因为这里面的投资被张维平偷换了一下概念。
八千万的总预算,确实是实打实的,不假。
但并不是都用在电影上面。
首先,光是版权费,《血迷宫》的版权费,就花了大价钱!
四千五百万。
好莱坞的人……心可真黑啊。
一部当年就八十万美元投资的作品,版权竟然要四千五百万。
许鑫人都听麻了。
而扣除去这四千五百万,电影所剩下的三千五百万里面,有大概一千万左右的宣传费用。
再然后剩下的两千五百万里,肯用王小华当老板娘,商定的片酬,包括趙本山客串的钱,以及孙红镭、倪大宏等人的总片酬加一起,大概是一千一百万左右。
剩下的钱是制作费用。
这八千万是这么个构成。
而听到了张一谋的解释后,许鑫瞠目结舌的问道:
“那照这么说……哪怕人全换了,无非也就是多个一两千万的开支?”
“嗯。”
“那还不换?要是再不换……就……沈小阳?这片子可就真的死了啊。更何况这片子的最大硬伤在剧本上面,这剧情感……薄弱的一塌糊涂。您要说改成原本的严肃惊悚题材,可能还凑合。但要现在这么下去,搭配这么一帮不靠谱的演员,那这片子还能有好?”
许鑫真的是都不知道说啥了。
“您没必要因为这点钱败坏了名声啊……这钱我出了还不成么?我在追加五千万的投资,您想咋弄就咋弄……我不投资,我借您拍行不行?咱好好弄一下。这……这现在是什么玩意啊!”
他是真急了。
可是,看他那急切的模样,张一谋却乐了。
笑的还挺开心:
“行了,知道你有钱。可刚才我不是告诉你了么,我不想这么做。真要换,我早换了,何必在这边都拍了一个月了,我都不说换人的事情?”
“为什么啊?……您这奥运会结束之后,万众瞩目之下,大家都在等您的电影作品。您这“复出”的第一部电影,就打算这么来?”
“2点。”
张一谋竖起了两根手指:
“我之所以这么做,就两点原因。一方面,这部黑色幽默的严肃惊悚题材电影,在它上映时,我就很喜欢。所以现在既然能拍,索性我就试一试。就当是任性吧,毕竟,我拍了这么多部电影,却从来没涉猎过这种题材,所以试试。但这不是最主要的原因,而更像是没的选择之下的妥协。”
“……第二个原因呢?”
听到许鑫的问题,张一谋手顿了一下。
似乎在犹豫到底要不要和许鑫说。
但并没犹豫多久,就直接说道:
“他手伸的太长了,我要给他一个警告……或者说教训。”
“……”
?????
看着许鑫那完全不知道说什么好,一脸荒诞的表情,张一谋的坐姿反倒是放轻松了。
一指门外:
“这话,包括沫沫在内,谁莪也没说过,就只有你知道。”
“您说的是……张维平?”
“嗯。”
张一谋目光落在了许鑫面前的那本《金陵十三衩》的剧本上面。
“其实,我本来是想拍它的。这剧本……到目前为止,至少已经改了四十多次?差不多吧。要说筹备的话……其实在奥运会之前,就已经开始筹备了。”
“那为什么……”
“因为它的剧本还没达到我满意的程度。”
看着许鑫掏出了烟盒,张一谋还从茶几下边帮他拿了个烟灰缸。
不是所有人都能当着他的面抽烟的。
更何况是在自己屋子里。
更不是所有人都能在抽烟时,还让他递过来一个烟缸,以及从自己的杯子里倒点茶水进去。
把烟灰缸推给了许鑫,他继续说道:
“就像是你打磨《风声》一样,一个剧本从草创阶段到最后的完美,它需要很多的耐心打磨。我还有耐心,并且很多。但他的耐心已经没了。”
“……”
点了一颗烟,许鑫继续聆听。
这时候不是他问问题的时候。
“一谋,咱们得赶紧先拍一部电影出来,大家都等着看你呢。”
“一谋,就《血迷宫》吧。《金陵》剧本还不成熟。”
“你是不知道,你这奥运会耽误了多少事。这几年公司里人吃马嚼的,一直在白白投入。”
“你看看现在商业片的市场,前景一片大好啊。”
“《金陵》今年你肯定动不了了,这都什么时候了,根本来不及。要是错过了今年,那反倒没什么意思了,你说对不?”
“就《血迷宫》吧。这片除了版权费贵一点,其他的都挺便宜。场景又少,快速出活,几个月就能上映。”
“一谋,你看这个沈小阳,他多火?可不比当年的周杰仑差。”
“我问了下趙本山,趙本山的意思是他这有很多徒弟,你都可以去看看,打包一起,都不贵。”
“咱们还是得赚钱嘛……”
一句又一句话,从张一谋嘴里说出。
但许鑫知道,这不是张导说的话。
而是张维平对他说的。
并且,通过了这些话,许鑫明白了张维平的意思。
先弄一个快进快出的小成本电影,赚点钱在说。
而《三枪》除了版权费高之外,制作成本来看,还真谈不上什么大制作。
但问题是……版权费就不是钱了?
这么简单的道理难道都不懂?
不过……如果真要把版权抛开来看,几千万的制作费倒也算是“寥寥”了。
况且,沈小阳别管演技如何,火……是真的火。
虽然他不清楚对方的演出费是多少一场,也不清楚赵家班的分成结构之类的。但这种一夜之间火遍全天朝的知名度在这摆着,那就相当于躺在钱堆上了。
不过……
“这么说,现在是剧本有问题,演员也出了问题,对吧?您没反对过?”
“当然反对过。你知道这个剧本现在问题出在哪么?”
听到这话,许鑫想了想,说道:
“我虽然没看过原版的《血迷宫》。但我觉着……应该是水土不服吧?”
张一谋颇为认同的点头应了一声:
“没错,就是它的本土化处理不够。原版照搬改动的有些似是而非了。”
“您没说过?”
“说了。我告诉了他,我说这剧本回来得仔细打磨一下。”
显然,张维平没听。
“可这演员……还有题材……”
“题材,我一开始定的是严肃惊悚风格。但……他应该是在《黄金甲》里面尝到了甜头,喜欢上了这种谁红就请谁,能省好多宣传费的方式。反复和我在商量,找沈小阳。”
“找沈小阳就要改,所以您改的荒诞喜剧?”
“对。”
张一谋应了一声,并且一摊手:
“但是,现在看来,显而易见的是荒诞喜剧与黑色幽默并不兼容。”
“……”
许鑫这下不说话了。
不是说没话说,而是在思考。
思考来、思考去,他低声说道:
“那现在怎么办?”
“就这么办。”
看着许鑫那带着担忧的眼眸,张一谋反倒是挺轻松的:
“我在准备《金陵十三钗》的剧本。他和我说咱们先拍个小制作回回血。其实这几年为了奥运会,确确实实我也耽误挺多的,也就答应了。但我们俩至少在《十面埋伏》之前,电影方面都是我说的算。
哪怕所有人都说《英雄》是我开始像商业片妥协的起点……
这话没错。
人嘛,都有个争强好胜的心。
在《英雄》之前,我确实也没拍出来一部票房特别叫座的片子。而《英雄》的出现,我是证明了我有拍商业片的能力,但也让他有了一种不该有的野心。那就是觉着可以对我的电影指手画脚了。
所以,《十面埋伏》有了金成武、《黄金甲》有了周杰仑。而我和高仓健拍着《千里走单骑》的时候,他就觉得我是在耽误我的时间。我弄奥运会,他也觉得是在耽误时间。
甚至有时候我都以为他忘记了一开始我们成立新画面公司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谋求一种在商业与艺术上面找到平衡,让这个界限变得模糊,拍出一些从商业上能被艺术肯定。而从艺术性上又能得到商业青睐的作品么?
可是现在,他的手越伸越长,甚至已经开始打扰我的创作思路了。而现在这个《三枪》,就是我想对他说的话。可能我不懂影视投资,可能我不懂什么商业运作。但同样的道理,你也不懂拍电影,你也不懂怎么来讲一个好故事。外行领导内行的下场,就是如此。”
张一谋一番话说的很平静。
但许鑫却眉头越皱越紧,甚至几次想要打断他的话。
终于,等他说完后,许鑫才疑惑的问道:
“既然如此……此处不留爷,咱走不就行了么?要是别的导演也就算了。您只要说您要开电影,那一群投资商不得搁门外跪着,就为了您来看一眼?既然现在都成这样了,咱走呗。外面有实力的投资商多了去了……”
“不理解,对吧?为什么我会选择用这种方式来警告他?”
“嗯,很不理解。”
看着许鑫那疑惑的目光。
张一谋笑着摇了摇头:
“因为,我们是朋友。”
“……”
“你会因为你朋友一点点逾越的举动,就产生那么大的应激反应么?”
在许鑫的沉默中,张一谋反问了一句。
“我俩95年就认识了,95年要是没有他,《有话好好说》也出不来。而这么多年风里来雨里去,朋友的情义,不至于因为他现在想靠电影赚钱而崩塌。而我要真的一走了之了,那反过来倒是我的不对了,是我没容人之能,对朋友缺乏足够的宽容与谅解。所以……”
他摆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