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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
经过裴子烨那通搅和,连星茗最终也没能半夜潜来取走鬼玉。好在他昨夜并未梦见一些恐惧看见的东西,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庭院中果真一片雪景之象,大雪覆盖白墙红瓦,地面上撒上一圈黝黑深沉的泥土,在阳光下泛着湿润的光泽。今日除障,修士们显得势在必得:“希望今天不要再节外生枝了!”
“咱们想办法把这个小姑娘的命给保下来,唉,想想还怪可怜的,她阿姐死了,父亲母亲又是那个熊样,她即便活下来也是孤苦伶仃柔弱无依,也不知道日后该怎么办是好。”
“人只要活着,就总会有希望嘛。”
“瞎聊什么!”裴子烨转头喷:“先想办法把你们自己的命苟住,还有空担心别人。”
修士们惊吓作鸟兽散,跑出老远。
鬼玉依旧在原位置上,身上牵着一丝薄薄的黑雾细线,一路蔓延到阿筝的身体。见裴子烨抬步走过去,连星茗心里的滋味难以言喻。
带不动,真的带不动。
他知道现在还想要上前劝说一二,刚举步,就被裴子烨一个眼神骇了回来。想了想,他缩到傅寄秋身边,小声道:“待会如果……哈哈!我是说如果,如果裴剑尊弄错了,没能令鬼玉假性认主,障妖恐怕会被惊醒。届时我得奏琴压制,又要劳烦你替我护法了。”
傅寄秋没有询问他为什么会这样想,只是唤出一把在连星茗看来十分陌生的配剑。
“站在我身边。”
连星茗:“那当然了!”
他紧贴傅寄秋身侧,拿出法琴严阵以待。
在场只有他们二人神色有异,其余人看起来好像都不是很担心。裴子烨走近鬼玉,在众人的好奇凝视之中割破指尖,挤出一滴血。
啪嗒——
血珠落到鬼玉之上,不消片刻,便融入鬼玉之中。鬼玉涌动片刻,周遭飘落的雪花霎时间一静!众人疑惑仰头看雪花,纷纷扬扬的白雪凝固在半空中,像是遇热水般倏然消逝,还不等他们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地面上的雪花也化作浓郁的黑气,冲入泥土之中!
地面在震荡,白墙红瓦上的雪扑簌簌坠落,结界中响起一声暴鸣,裴子烨愣了一瞬,面色凝滞回头看,就看见阿筝在结界中摇摇晃晃起身,胸腔起伏剧烈,眼珠子化作暗夜般的漆黑。
“造雪术被鬼玉识破了!”不知道是谁惊叫了一声,愕然道:“摇光仙尊不是大婚当日对裴剑尊起杀意的?”
连星茗扶额:“……”
本仙尊分明已经提醒过你们啦。
又有人诧异道:“那他是什么时候?”
连星茗扬声喊:“诸位,现在好像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吧?快快拿出法琴与配剑——”
几乎在他话音刚落的一瞬间,乌黑的障气遍地游走,如劲风袭面!四面支起无数闪烁着微光的结界,连星茗便闭上了嘴巴,单手抚上琴弦,今日的障气好似不比昨日那般铺天盖地。
他疑惑瞥了眼阿筝的方向,面色骤变。
“不好!障妖要杀死阿筝!”
众人自顾不暇,迟钝许久才往那边看。只见障妖撑着膝盖静默片刻,犹如黑洞般的眼珠扫视过他们所有人,似乎在寻找下一个容易被上身的对象。他的目光定在了连星茗的身上,视线相接,宛若泥泞的暗刺猝然扎入瞳孔中,连星茗顿时恶寒到频频皱眉。
只是对视几秒钟,障妖便恨恨一闭眼,拔足冲着那困住它的结界!它要以阿筝的肉身撞在结界上,试图生生撞死阿筝。
裴子烨怒喝一声,长虹剑啸暴起,蛮横一剑劈斩向结界。
障妖撞了个空,踉跄数步半点也不带停顿的,转身就往鬼玉那个方向冲过去。
还是原来那个道理。
此障妖如今未携带鬼玉,一切还在可控范围之内,可若要让它重新抢夺到鬼玉,那事态便一发不可收拾。连星茗紧急之下也顾不上许多,将手掩在袖袍之下,偷偷冲鬼玉一招。
鬼玉轻轻一晃,精准避开了障妖。
混乱之中无人发觉鬼玉的异动,唯有障妖足下一顿——它仿佛突然间意识到了什么,猛地扭头看向连星茗。
愣滞两秒钟后,它居然直接放弃夺得鬼玉,尖啸一声转而朝着这边冲过来。
“!!!”
连星茗急退数步,微微挑眉按住琴弦。
抢不到鬼玉,就来觊觎他这个鬼玉之主?
《西乡月》的空灵曲调如流水般倾泄而出,他的琴音压制在障妖身侧,延缓它奔赴而来的步子。可是随着它每一步的迈出,都有浓郁到可怕的障气钻地而出,大股障气击穿各个修士树立起的结界,没一会儿便污染了一大片人。
世子这般爱看热闹的人自然不必多提,他是第一批被污染的人。紧接着就是诸如萧柳这等琴修,再之后便是一些近日混了个眼熟的剑修们。
连星茗再细看,又看见了裴子烨的身形。
他抬头看着周围的障气,面上并无紧张与愤怒,而是一种十分复杂的表情。
沉默片刻后,他竟然主动撤去周身结界,抬起步子走入障气之中,身形瞬间没入黑暗。
“???”连星茗哑然。
更多的障气被掠至半空中,又纷纷扬扬从上空撒下,片刻前庭院内还是飘雪,转眼间就变成了飘下滚滚浓烟。
“簌簌!”一声剑鸣。
傅寄秋迈开半步,侧立于连星茗身前,偏眸冷冷看向障妖,眸中杀机毕现。
障妖身形一滞。
似乎是感觉到了危险性,它并没有再冲来,而是再度转身撞向墙面。连星茗如此好的脾气此时也骂出了声:“打不过就想把阿筝撞死,它什么毛病——阿檀!!”
距离过远,不是本命剑终究不方便,眼看着障妖就要操控着阿筝的身体撞上白墙,傅寄秋掌心一压收起那把陌生的剑,转而在虚空中一抓。
轰隆隆!连星茗根本就没有看清楚发生了什么,他只看见一道骇人银光从傅寄秋的掌心中惯出,紧接着那一片白墙就摧枯拉朽般倒塌一片,剑光仿佛化作数把利刃,光华笼罩着障妖的身体,将它牢牢钉在了废墟之中,动弹不得!
在扑簌簌的滚滚障气落下之前,连星茗总算是在浓烟夹缝之中,看清楚了那把剑。
——绛河。
“师兄不是说绛河不能用了么?”连星茗心中疑惑,刚要抬步上前,周遭景象已然大变样。
他们所在的平洲城正值中秋时节,树叶金黄流风湿冷,可如今从耳边刮过的风,却泛着暖意。是春日送来的清风,夹杂甜蜜的花果香。
地面干净整洁,白砖线清晰。两侧是热热闹闹的叫卖声,茶楼里的桌椅摆到了街道边上,布庄的样布在灿漫的阳光中翻腾飞舞。
“啊!”后方传来惨叫声,又有数声惨叫声响起,萧柳等人再一次摔作了一团。
“世子,你压到我的腿了。”萧柳为难叹道。
世子:“谁趴在我身上,起来!重死了!”
连星茗:“……”
你们这个进幻象的方式,还真是别具一格。
“这又是阿筝的执念吗?”有修士肉疼揉着大腿站起,茫然看向周围:“大燕何时有这种……呃,房屋砖瓦如此怪异的城池?”
话音刚落,左右边都有马蹄声响起,众人茫然冲左右边看,只听闻呼呼——呼呼!
烈烈风声。
左侧是一队约莫二十人的重甲骑兵,为首的壮硕男人高举黑金色的旗帜,马蹄扬起之际,染血的国旗在风中挣扎求存,带着肃杀之气。
“战报!战报!速速避让!”他红着眼框高声大喝,脸上的伤疤渗出腥血。
人群慌乱避让。
右侧则是一队空灵华丽的游行车队,白色轻纱扬起,珍珠翠玉点缀车厢外侧,无数身着黑金宫服的人骑着骏马,微笑勒马缓行。重甲骑兵与游行车队相对而行,在岔路口时一个转向了左手边,一个转向了右手边,染血的黑金色国旗与白色轻纱轻飘飘地擦肩而过,背道而驰。
嗒嗒!嗒嗒!
马蹄声远去,叫卖声平地骤起:“马奶糖糕!好吃不贵的马奶糖糕咯!”
一听见这四个字,在场所有的修士全部愣在了原地,瞠目结舌瞪大了眼睛,那抹含着肃杀之意的国旗尚且还在视野中远去,春风却轻轻柔柔划过后脖颈,像是一只看不见的酥软手掌划开了他们的大动脉,激起一层战栗的鸡皮疙瘩。
“马奶糖糕不是……”世子这次总算是跟上了思路,愣愣道:“佛狸国的特产吗?”
“……”没有人回话。
“门门走马征兵急,”萧柳从远去的重甲骑兵队伍上收回视线,又面色红润激动地看向了华丽的游行车队。
“公子笙歌醉玉楼。”
世人相传,这便是佛狸的灭国之因。
幻象中的民众显得格外鲜活真实,他们从各处楼阁中冒出脑袋,兴奋看向远去的华丽车队。
“是今天吗?”
“是今天!快,一起去看看!”
此类对话时有发生,人群从各个地方钻出来,跟着那列车队小跑前行。还有扎着羊角辫的孩童牵着手绕着宫人们的骏马转圈,嘴里念着含糊不清的歌谣,时而满眼憧憬叫着。
在场修士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什么“是今天”?但这并不妨碍他们跟着人群一起去好奇凑热闹。他们的年龄也不大,多数是二十来岁的小辈,只要一想到现在看见的是摇光仙尊曾经生活过的国度,他们就激动到无法言喻。
像马上要见证历史一般!
“摇光仙尊”本尊在后面冲着他们的背影虚虚伸出一只手,嘴角抽搐好久。
——现在他们真的是被障气污染危在旦夕了吗?为什么他感觉这些人还挺高兴的?
车队行驶到宫门前,百姓便不能深入了。但这对于修士们来说不算是事儿,他们一路畅通无阻跟随车队进了宫,又扒在两个马车周围眯着眼睛往里面看,“看不清啊!”
“今天是选秀日吗?还是什么?”
最终车队停在了一处开阔的地境,四面树立有高高的围墙,约莫上万人身披黑金铠甲,面罩着头盔,竖剑静立。不比宫外的锣鼓喧天,这里的气氛则要庄严肃穆许多。
两辆马车并排而立。
靠左边的轿帘被掀起,一位手持蒲扇挡面的女子走了下来,庄重隆重的黑金宫服罩在她的身上,显得她尤其弱不禁风。她礼仪柔美目不斜视,一路穿过两侧黑甲士兵,走上了台阶。
众人看不见她的脸,即便看见了可能也认不出,纷纷疑惑:“这是谁啊?”
“不知道,反正肯定是宫里的人呗。”
不一会儿,高台之上就传来了洪亮的声音:“……淑慎性成,勤勉柔顺,雍和粹纯,性行温良,克娴内则,着即册封为——崇宁!”
话音落下,士兵们面色振奋,纷纷振臂高声:“崇宁长公主!崇宁长公主!崇宁长公主!!”雄浑高昂的声音重叠在一处,仿佛能够穿越过宫门,赫然冲出天际。
连星茗鼻尖一酸,抿唇低下了头。
“是崇宁长公主?!”有人惊愕大叫出声,“佛狸皇室二子册封封号之日,就是蓬莱仙岛来佛狸选仙之日!历史学过!”
册封典礼仅有两座轿子,其中一个里面坐的是崇宁长公主,那么另一个轿子里面……
唰唰——
所有人当即转过脸,目光炽热滚烫直勾勾盯着右侧静默不动的轿子。不知道是哪儿刮来一阵温热的风,将那轻飘飘的轿帘掀起了几寸,黑金的宫服从中一闪而逝,朦朦胧胧欲现欲隐。
“这里面……”
众人瞳孔骤缩,一颗小心脏几乎吊到了嗓子眼,激动兴奋的热血滚滚冲向头顶。
“摇……这里面坐的是摇光仙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