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没有听出五条悟语气中蓦然出现的冷意,加茂伊吹若无其事道:“这里不是第一次发生咒灵伤人的惨案,一向会积极做出响应的咒术界却没采取任何行动,也许的确是一时疏忽,但难免还是让人觉得不安。”
“即使我们今天将这只咒灵祓除,也不能保证此后不会有类似的情况出现,弄清这只咒灵至今还能逍遥法外的原因就格外重要。”
即使这本该是一场交易,加茂伊吹仍然放低姿态,显出了十二分的诚恳:“我不在东京居住,本身也人微言轻,之后还要麻烦五条君在这事上多花些心思,直到查清真相为止。”
回应他的是长久的沉默。
“或许会不方便吗?”加茂伊吹似乎显得有些窘迫,“果然,是我太冒昧了。”
五条悟没回话,稍微过了会儿后才追问道:“还有吗?”
加茂伊吹晃了晃头,一味说着别在意,耳尖都微微发红。
“总之……等我回家后,托父亲上报到有关部门也是一样的。”他花了点时间使心情平缓下来,语气也重新变得温和,“刚才的话……抱歉,我无意为你施加压力。”
不知为何,五条悟心头浮现出一种微妙的怪异感觉。
他想探头看看加茂伊吹说话时的表情,又怕重心突然晃动、给对方增添额外的负担而不敢动作。
直至此刻,他还在因为这个委托感到难言的不适,只不过这份不适的来源并非真如加茂伊吹所说的一样,调查此事会令他感到为难或麻烦。
那些与本家攀到几百年前才能找到相同血脉的远房亲戚,几乎能够毫无负担地挂着将他奉若神明的微笑,做出阿谀奉承的样子,将腰几乎弯进地底以谋求些什么。
金钱、权势、地位、名声——五条悟只是见过太多更有分量的要求。
或许是因为真的非常疲惫,不断有汗水从加茂伊吹的额角与鼻尖扑簌簌地滑下。
五条悟有时会扯着袖子擦一把他的眉尾,以免汗珠滚进他眼里,就是这样一个细微的动作,加茂伊吹也会为此不厌其烦地道谢。
如同那些亲戚一样,加茂伊吹在说话时也微微弯着腰,但压低他身子的不是贪名爱利与攀附权贵的心思,而是一个六岁的男孩。
五条悟不了解加茂伊吹,但他心中隐约有种预感,即使此时和加茂伊吹一同存活下来的男孩不是名声响彻咒术界的六眼术师,而是任何一个最普通的受害者,加茂伊吹依然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但归根结底,加茂伊吹这样的好人的确少见,五条悟却也不是会被突兀出现在人生中的些许善意打动的性格。他如同品味食物般细致地将心头的情绪嚼了个遍,然后又找回了寻常的平静。
使五条悟回过神来的是加茂伊吹的呼唤。
“五条君,马上就要上岸了,还请你做好准备。”加茂伊吹没将刚才的小插曲放在心上,或许是因为终于要结束这漫长的一程,他的语气中多出了些从未有过的轻松。
“你说的事情,我答应了。”五条悟收敛了刚才的许多想法,终于给出了回应,“该怎样告知你结果?”
加茂伊吹愣了愣,答道:“我不用知道。”
这次事故本质上是神明为他与五条悟创造见面机会的突发事件,背后真相最糟糕也不会涉及到什么能够颠覆咒术界的阴谋,最多可能只是有关人员欺上瞒下,以五条家的力量,完美收尾只不过是动动手指的工夫。
加茂伊吹以退为进,没想到五条悟真应了下来。
在终于返回到更加干燥的肉壁上时,加茂伊吹脱离了胃酸的浸泡,左腿火烧般的疼痛却更加明显,让他觉得那已经不是立在地面的脚,而是烤在碳块上的肉。
趁五条悟还伏在他背上,他飞快低头看了一眼,腿上是一片发黑发紫的血肉,模糊成一团,此时被赤血操术控制着贴合在小腿的位置包裹着骨架,勉强还能看出原本流畅的线条。
——这比他预想中的情况已经好太多了。
加茂伊吹此前的心理建设再也没了用处,他想到不用为左腿也装上假肢,终于松了口气,却也正是因为精神在此刻猛然懈怠下来,强撑着身体运作的核心便突然宣告起罢工。
五条悟只不过是刚站稳脚跟,加茂伊吹已经重重跪在了地上,在意识到身体发软的瞬间,他眼疾手快地解开了打成结的衣摆。
在小腿的疼痛飙升到极致之后,大概是大脑擅自采取了行动,加茂伊吹蓦然感到无比轻松——他的左腿没了知觉,那种煎熬的感觉顷刻间无影无踪。
他一时间有些晃神,随后又想起了一个设定:人气变动将会影响他的运气与身体状况,说不定现在的片刻安宁也不仅仅是身体的自保措施,而是人气上升的实时反馈。
察觉到这个可能性,加茂伊吹心中五味杂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