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己推人,加茂伊吹明白五条悟应该已经脱困。
因为并不清楚对方会看见自己何时的记忆,加茂伊吹紧紧握住手机,反复打下几行字都又删光,最终也不知该发送什么内容。
亮起的屏幕在夜色中照亮他苍白的脸,他茫然地盯着光源,猩红的眸子中映出不断闪烁的光标,对话框中还是空白,却将他心中的无措写满了整个邮件。
加茂伊吹一直担忧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既然曾经历过的苦难无法抹消,他就竭尽全力使其为人设增添与众不同的悲□□彩:对生存的渴求使他能够挑选出合适的伤口揭给人看,向高人气角色与读者适当示弱本就是计划中的一环。
——但这不代表他愿意完全剖开自己、毫无保留地将一切脆弱的过往展示给任何人。
“任何人”的范围中或许不包括禅院甚尔,却一定包括五条悟。
五条悟大概是整部作品中最不可能与弱者共情的角色。
加茂伊吹曾详细地分析过他的人设,从内部的性格能力到外部的生长环境都被纳入考虑范围,最终得出的结论无外乎如此。
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加茂伊吹才必须严格规范人物形象:他可以经常忧郁,却不能放弃希望;他可以保持沉默,却不能做个懦夫;他可以不是咒术界中最有名的天才,却不能毫无长处、向更强者卑躬屈膝。
在五条悟面前,他当然可以被过去的经历影响,从而成为一个过于敏感又被迫早慧、却温和又善良的奇怪家伙——但这不代表他真的会忘记所谓“过去的经历”究竟是何模样。
1995年是加茂伊吹人生中最为昏暗的一年,他那时七岁。
加茂伊吹曾对出现在那段生活中的每个人都抱有相等的恨意,可他窥探到了世界运行的至高奥秘,加上所见所闻越来越多,再回忆起相关之事时,心中便只剩深深的无力感可言。
他微微闭上双眼,长长吐出一口气,将手机倒扣在了身边的被褥上。
房间重归黑暗,加茂伊吹不知该给五条悟发些什么,对方的消息反倒先传了过来。
邮件的标题只有一个句号,内容也相当简单,询问是否有异常情况发生仅用了一句话,虽然没提起自身的经历,但结合时间来看,五条悟应该的确梦见了什么。
加茂伊吹抿着唇,长久地盯着那行看不出输入者情绪的文字,迟迟才打下回复:“我强行脱离了梦境,没获得太多信息。”
手指顿了顿,意识到这个回复似乎有些冷硬,他又收回即将按下发送键的动作.52GGd.,慢慢思索着补充了一句。
——“你也做了梦的话,有梦到不好的事情吗?”
五条悟盯着收信箱中规矩地填好标题发来的回复,因其中暗藏着的小心翼翼而下意识地拧紧了眉头。
他脑海中又闪过那个短暂的梦境,一时间竟感到有些无言以对。
——他能说些什么呢?
说拖着溃烂发痛的残肢在地上爬行的屈辱,说因再也无法忍耐而失禁、却长久无人理会的无助,说破旧的院子,说压抑的气氛,说边痛骂着晦气边来将他一把提起抓进卫生间的佣人。
说单脚站不稳也站不住的别扭感觉,说门外佣人口中止不住的污言秽语,说洗澡时再小心也依旧撕裂了伤口的剧痛,说全身没力气,说头脑发晕,说度日如年,说没能落到脸上的那个凶狠的巴掌。
说“你好惨啊,我完全不想再做一次这样的梦了”。
——怎么可能说得出口。
五条悟又读了一遍加茂伊吹发来的回信,突然觉得心中异常烦闷。
他忍不住披上外袍,从房间走到院子里透透气。
夜已经深了,本家中不再有人走动,周围静得要命,只剩草丛中隐约的虫鸣时刻提醒五条悟他正处于现实世界。
但这同样不是好事。加茂伊吹所在的院子中长着极高的杂草,在当五条悟因身体无法发力而被迫趴在地面时,正是类似的蝉声与耳鸣交相呼应,震得人眼前花白一片。
不知不觉来到后院角落那片早已凋谢的梅花树前,五条悟站住脚步,扶着廊下的木制栏杆朝头顶望。
穿过树枝的缝隙看向夜空,能清晰地辨明每一颗星星的位置。
他感到有什么话正噎在胸口,不上不下,叫他屡次打开手机屏幕又重新按灭,总也想不出到底该回些什么才更合适。
亲身经历永远比道听途说更有力量,加茂伊吹的过去比他所了解到的表面事实更加惨痛,他脑海中几乎快要固定下来的印象再次被推翻刷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