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令姜一袭红裳,走在去往漪兰轩的水畔长廊上。
廊道上每隔一段距离,不时有苏府丫鬟三两成对搬凳子踮脚去点亮廊灯。
若从高处往下看去,被傍晚青暗色的夜色笼罩的富贵府邸内,一长排的廊灯相续亮起,宛若一条背灯的长龙。
一路上,不时有忙碌点灯的苏府丫鬟朝她打招呼,谢令姜点头轻声,朝她们露出典雅微笑,虽然今日话并不多。
待女郎背影远去,苏府丫鬟们对这位暂居府邸的谢氏贵女愈发亲切好感,只道谁家儿郎能娶谢小娘子真乃天大福分。
某刻,长廊无人处,谢令姜默默驻足,扶栏远眺天幕。
她笑容渐渐敛去,俏脸怔怔的凝望夜空。
小时候,阿父曾指着东方天际对她说,启明星又叫太白,是黎明前天空中最亮的星辰,是黑暗中的光明,为迷途之人指引方向,带来前进的希望……
曾经,阿父的背影是她的启明星。
现今,不远处某道时时刻刻牵扯她心神的裙刀主人,就是她的启明星。
“我始终相信有那么一道光……一直存在。”谢令姜轻轻拍栏,朱唇呢喃。
其实没遇到他前,她本就不想嫁人。
直至遇到他后……
虫鸣长廊上,有女害羞低头,痴神自语:
“难道说,大师兄也与我以前一样,终身不娶,一心向道……这样子吗……也不是不行……”
若真是如此。
他真要做一辈子的榆木脑袋。
那就像现在这样,一直追随在大师兄身后,做离他最近的女子,事业与生活上的伴侣,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好的,这不也是变相的陪伴一辈子吗。
谢令姜蓦笑。
一整条悬挂明亮灯笼的长廊似乎都跟着辉亮了一些。
莲步轻盈,她轻快转身。
道侣道侣,大道伴侣,这又何尝不是一种比翼连枝?
……
欧阳戎并没有告诉小师妹,关于他猜测上午的悲田济养院内可能存在剑客杀手这件事情。
事已发生,再与她说,不过是徒增师妹的内疚后怕之情。
甚至可能让小师妹觉得欠他。
欧阳戎选择了缄默。
眼下他目视小师妹进入苏府后,没有马上离去,而是吩咐了柳阿山几句,派他与六郎前去东林寺调查。
安排好这些收尾事,欧阳戎返回了梅鹿苑。
其实对于上午悲田济养院内那个有可能的杀手并没有出手的蹊跷,欧阳戎隐隐有一点猜测。
可能是与不久前那份未知福报有关,此前一直没有动静,眼下看,可能应验在了此处,让其逃过一劫。
但是具体的过程呢?
欧阳戎并不是习惯稀里糊涂、善罢甘休的人,于是派六郎他们去持续跟进调查。
不过他眼下当务之急,还是明日的全县公审。
欧阳戎一路锁眉,回到梅鹿苑,在院子打了一桶井水,简单洗了把脸,准备先回屋休息下。
突然被一阵饭香弥漫鼻尖。
欧阳戎驻足,脚步一转,走进旁边的用膳大厅。
“老爷!”
阿青与几位留在梅鹿苑的老婆子一起,正在端菜上桌,前者看见欧阳戎走进来,眼睛亮亮,脆唤一声。
甄氏与薇睐走后,阿青与她阿兄阿母这几日都住在梅鹿苑,欧阳戎这两日在家里的日常起居都有她的忙碌身影。
只不过一些原先薇睐做的贴身丫鬟的活计,自立根生的欧阳戎并没有让小丫头顶上。
膳桌旁,阿青放下一碗欧阳戎爱吃的胡辣汤,烫的微红的手指在腰间围裙两侧擦了擦,开心道:
“刚还想去喊您吃饭,老爷就来了。”
欧阳戎朝她笑了笑,头往前探了探,瞟见桌上数目虽少但道道丰盛,都是他爱吃的菜肴。
他迅速抽出凳子坐下,两手搓了搓筷子,立马开动起来。
似乎是打了鸡血,一点不见刚刚在外折腾一天后回家的垮肩疲倦之色。
果然,干饭才是正事,能激发干饭人的无限潜能。
阿青浅笑递了一碗白米饭过来。
欧阳戎鼻尖被白米饭的腾腾热气弄的有些痒,食指挠了挠,扒了一口,展颜嘟囔道:
“辛苦阿青了。”
“不辛苦。”
阿青摇摇头:
“要辛苦也是后厨那厨娘辛苦,菜都是她做的,今日她本来是请假回家的,结果刚刚傍晚匆匆返回给老爷做菜……”
欧阳戎夹菜扒饭,风卷残云,点头随口道:
“确实辛苦了,阿青照看下,月钱什么的不能有亏待……我平常忙,厨娘或者其它梅鹿苑丫鬟若是有什么困难之处,都可以去找阿山。”
欧阳戎却是对这个从云水阁做饭的厨娘挺有好感的,自甄氏与薇睐走后,这算是空荡荡的梅鹿苑内,唯一给他家的味道的事物了。
对于忙碌之中抽空吃饭的年轻县令的叮嘱,阿青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对于后厨那个身影可怜柔弱的纤瘦小厨娘,她其实挺有亲切好感的,老爷忙,顾不了梅鹿苑的杂事,她自然是能帮就帮。
“对了,她叫什么名字来着?”
放下空碗,欧阳戎饱腹离开前,随口问了嘴。
阿青一愣,回答道:“大伙都叫她绣娘。”
“秀娘?哪个秀?”
阿青寻思道:“应该是刺绣的绣吧;。”
“绣娘吗。”
欧阳戎点点头。
这个时代,很多女子都叫某某娘。
有些是以家中排名算,有些是小名中带有的某字算。
厨娘这名倒也常见。
……
五个时辰前。
悲田济养院。
某位年轻县令的背影刚刚消失在门口。
上午的阳光,落在内院草坪上正自由活动的老弱病残等收容病患们身上。
直到有月光绽放,甚至盖过了白日的阳光。
这宛若明月骤现的一幕。
先是持续了短短一瞬间。
半息,或者更短。
然后停顿片刻后,又接连出现了两次,每次都是短短一息不到。
最后一次月光闪耀全院之后。
月光彻底消失无踪影。
宛若从未出现一样,只徒留下内院里除了盲人外,脸色茫然四顾的病患们。
内院中某处无人的角落。
有一站、一跪两道身影。
气氛出奇安静。
只有不远处,那一对玩骑竹马游戏的青梅竹马的打闹声响隐隐传来。
若仔细一看,便可发现,那一柄充当竹马的细竹竿,又回到了缺胳膊小男童与聋哑小丫头手里。
俩个孩童继续欢快玩耍,只是他们没发现的是,这柄竹马短了一小截。
似被某种锐利之物削去,断口倾斜,宛若尖矛,锋利边缘隐隐染血。
无人光顾的内院角落里。
正有一幕颇为奇异的景象。
阳光下站着一位用青色缎带蒙住双眼的纤瘦哑女。
竹马借用十息不到便如约归还的她,正抬手缓缓解开蒙眼的青色缎带。
纤瘦哑女对面,被树荫遮挡的黑影里,跪着一个独臂青年。
独臂青年单手撑地,似是低头看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