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戎哑然。
大周设有百来座州,而设立都督职位的州,仅有二十四座,无不是天下要害、兵家必争之地,有数座折冲府坐落,囤集大量府兵。
江州隔壁的洪州,便是其中之一,隐隐处于江南道的心腹位置,可以扼制江州的水运要道,乃是南方的军事重州。
洪州都督的权力,比一州刺史还大,特别是调兵之权。
欧阳戎沉吟:“这位朱都督来找伯父作何?”
离闲摇头解释:
“是他家的大公子,前些日子前来江州参加谢侄女的生辰宴,后遇大雨,逗留江州,索性这几日又在浔阳城游玩,说是,他听闻匡庐山的雪景一绝,想请大郎前去伴游。”
欧阳戎闻言,缓缓点头,对这位朱大公子隐隐有些印象,好像长得人高马大、孔武有力的。
也是生辰宴上追求小师妹的年轻俊杰之一,只是当时没太多存在感。
不过听说这朱家最初就是靠军功发迹,算是家族遗传了……
离大郎接话,笑着道出:
“这位朱公子还带了一封朱都督的书信给阿父,信里面,对我们家这些年的际遇,有些惋惜不平。”
欧阳戎微微皱眉,直截了当道:
“所以这是在暗示什么,想要靠近咱们,是在示好?提前烧冷灶?”
离闲苦笑:“本王也拿不太准,这位朱都督言辞恭敬,让本王有些受宠若惊,最主要的是,他还提到了滕王,说滕王也与他的态度差不多,说是久仰并同情我这位王叔……”
欧阳戎登时紧皱眉头。
韦眉忽道:“果然,此前就听人说过,这位朱都督,与滕王府走得近。”
欧阳戎严肃颔首,也曾有耳闻。
滕王乃世袭之位,原本是大乾的离姓宗室,第一任滕王是太宗之弟,封地洪州,世袭传承至今。
此前历任滕王,行事老实低调的,再加上又不是太宗一脉的离乾嫡系,当初卫氏女帝对天下的离氏宗族下手开刀时,没有波及到滕王此脉。
另外,这江南道本就天高皇帝远的,南朝遗留下来的门阀士族观念依旧深厚,更别提约束皇亲藩王了。
从开国的首任滕王传承至今,都深耕此州,导致这座滕王府在当地的势力深厚。
这一任尤甚。
听闻现任滕王,乃是一位与欧阳戎差不多大的弱冠藩王,刚刚世袭,年轻气盛,继承如此家业,算是江南道的顶级勋贵之一了。
只不过改朝换代的冲击,还是有的。
原本大乾初年的滕王,兼职洪州都督之职,职权甚大。
后来卫昭称帝改制,其中一项改变,是收回洪州都督之职,改为朝廷任免。
但当前任上的洪州都督朱凌虚,传闻早年还未前往边疆立功发迹之前,曾受过老滕王的恩惠。
所以上任以来,对于腾王府的一些事,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不过此前,这些传闻都是空穴来风,无凭无据。
而眼下,听闻离闲所言之事,欧阳戎与韦眉都察觉到,此言非虚。
这位朱都督,竟替滕王带话。
离闲尝试问:“檀郎,这位滕王,咱们是否要拉拢?”
“咱们拉拢他做什么?”
欧阳戎扶额,有些头疼,反问离闲:
“伯父,咱们来浔阳城的目标很明确,是回京摘取皇嗣之位,不是要扩展什么羽翼势力、图谋造反。
“结识什么滕王、都督有何用?伯父若要造反,确定玩得过内战内行、外战外……外战更内行的陛下?”
离闲恍然,赶紧摇头,“檀郎都不敢,吾怎敢。”
“那不就对了。伯父,这二人之示好,乃是鸡肋。”
欧阳戎板脸,思路清晰:
“并且亲王之间,互通书信,本就不妥,特别还是这类根基深厚的地方藩王,这可比你与亲弟相王传递家书,还要严重十倍,毕竟伱们皆无实封实权。”
他不禁语气训斥:
“可这位滕王殿下乃实封藩王,既与洪州都督关系匪浅,又敢与废帝通信,话说,他怎如此大胆?”
离闲吓了一跳:“檀郎放心,吾绝不给滕王回信。”
欧阳戎追问:“朱凌虚之信,可有回过?”
离闲紧张道:“仅回复过一封,皆客气之言,未涉及滕王。”
“还好。”欧阳戎捏了把汗,沉吟片刻,伸手道:
“将朱凌虚之信交我,我来处理。”
他又转头,嘱咐离大郎:“那位朱公子的邀请不要答应,找个理由回拒。”
“是。”离闲父子连忙点头。
少顷,接过信件,浏览片刻,欧阳戎抬头,摆了摆两指间的薄薄信纸:
“太平无事倒也罢,一旦有东窗事发,这就是祸乱之源。”
众人愣愣看着长身而立、肃容正色的青年。
“不是过甚其辞。这江南道作为大周朝的大后方,太过富饶太平、纪律松弛了。”
他垂下手臂,手指信封叹息:
“按大周律,这洪州都督本就肩负监察、约束境内藩王勋贵之责,与刺史、长史一样,岂能有如此私交?
“幸亏还是太平年代,若逢特殊时段,这便是取死之道。”
离闲父子偢然,正襟危坐起来。
韦眉侧目看了眼欧阳戎。
欧阳戎又气又笑,摊手说:
“谁知道那位陛下怎么想的,调任我为江州长史。
“可咱们与他们不同,浔阳王府无甚根基,我仅长史,有刺史制衡,不掌一兵一卒,帮助有限,顶多配个伯父,再‘绕绕圈子’。
“那王冷然虽跳梁小丑尔,却也不是吃干饭的,监察权、兵权捂得严严实实。”
众人讪笑。
欧阳戎环视一圈,脸色恢复平静,说:“此事到此打住。”
离闲表态:“依卿之言。”
俄顷,夜谋结束,欧阳戎离去。
返回路上,他摸了摸袖中薄薄信纸,又想起离裹儿、相王等事。
“伯父啊伯父,帝王重情心软,可不一定是件好事啊,对于我们这些身边亲信而言,或许是大好处,能过得轻松,无需担心兔死狗烹。
“但于国于民无益,特别还是身边有数位不省油的血亲……”
一声呢喃被夜风吹碎,散入浔阳夜色之中。
深夜,饮冰斋书房。
欧阳戎沐浴过后,坐在桌前,长舒一口气,某刻转头望向金陵方向,脸色发呆:
“还有半旬才回来吗。”
欧阳戎旋即起身,取出竹子木料与各式工具,低头忙碌起来……
他答应为她制伞,遮风挡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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