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戎有些无语,不过也没有多言,前几日他把“大慧高僧”从龙城大孤山喊了过来,借助这次江南道以西的豪富东逃聚集浔阳的机会,让善导大师拉了不少有钱的虔诚礼佛之人慷慨解囊,投钱建造石窟,这又节约了一笔成本。
正堂内,等到元怀民在钟声下踩点走进门,给他丢了点这月的民务,欧阳戎垂目思索片刻,瞧了眼门口地板上的灿烂阳光,喊人道:
“陈参军,容真女史呢,在城里?可有看见?”
“禀明府,女史大人早上还派人过来催促人手,下官们听您吩咐,一一照办,认真配合女史……听过去的人数,今日她们应该是在城西星子坊那边的竹香造纸坊调查。”
“燕参军去了吗。”
“去了。根据您叮嘱,
女史大人每次过来要人,都是燕参军安排,指定人手过去帮忙。”
“知道了。”
听完陈幽禀报,欧阳戎不动声色的点点头。
容真最近专注于调查那首蝶恋花词的主人。
在欧阳戎看来,为了这个真相,她已经有些魔怔了,甚至连本该主理的东林大佛的修建进度,都过问少了点。
而且本来容真作为征讨大军的监军使,是要跟着秦竞溱大军一起去洪州前线的。
不过也不知道她跟上面说了什么,监军之职转给了监督浔阳王府的妙真。
后者代其出城,容真则继续留在浔阳追查蝶恋花主人……
欧阳戎揉了把脸。
既然容真要查,他只好配合。
她尽她的职责,他也尽他职责。
欧阳戎颔首起身,官服换下,一身常服,离开江州大堂。
他乘车去往星子坊。
竹香造纸工坊靠近西城墙。
欧阳戎背手走进造纸工坊,目不斜视的走进一处晒纸的宽阔后院,瞧见了宫装少女的冰冷冷身影。
容真站在屋檐下,两指轻捻一张新纸,在阳光下仰头眯眼打量透下指影的薄纸。
欧阳戎瞧在眼里,陇袖停步:
“有何发现?”
容真没回头,安静了一会儿,才冰冷道:
“方向未错,这首蝶恋花所用的纸张,正是产自此坊,名为竹香纸,乃是浔阳三大竹纸之一。晾晒完工的日期应当是在两个月又三天前。”
欧阳戎笑了:“查的还挺细。”
眼下大周朝,竹纸不是主流,只在南方流行。
浔阳旁边的匡庐山内,苦竹繁多,浔阳竹纸也在江南负有盛名。
朝廷、官府文书用的是青、白、黄色藤纸,江州大堂也是,大量官员打秋风,家里都用藤纸。
容真不理,轻声:
“现在的问题是,蝶恋花主人写词之时,是否本人在浔阳,还是说,是竹香纸流落于外地。”
欧阳戎想了想:“定然在浔阳。”
“哦?”容真终于回头:“为何笃定。”
“两个月又三天前,若没记错,正是洪州蔡勤、朱凌虚军来犯江州之时,浔阳封城严备,下官不才,乃主事守官,当时有令,一些物资不许流出城门的,包括各类纸物。
“此后半个月都是如此戒严……所以这竹香纸只能城内售卖。”
容真看了会儿他。
“欧阳长史真是聪敏。”她轻轻点头,语气缓柔了点:
“本宫也觉得如此,不过原因却是蝶恋花主人所用松墨,亦是浔阳新产,两者迭加不是巧合。”
“哦。”欧阳戎目露好奇:“墨汁那边也有新发现?”
“嗯。”容真语焉不详:“刚起些眉目。”
“要不要让燕参军再派些人去?”
“看吧,有需要本宫会喊他。”
“好。别和他客气,燕参军也喜欢查案。”
容真忽道:“欧阳长史瞧起来很热心。”
“怕消极不配合,被女史大人扣帽子。”
欧阳戎轻笑,容真不说话了。
少顷,感受到后者对他的心不在焉,开始走神,欧阳戎自若离开。
容真抬起头,面无表情的看着十分配合她的狐白裘青年背影。
那一夜黑暗中戴狐面的文弱书生,比欧阳良翰身形瘦高一些。
容真收回了目光。
纸墨的日期,还有欧阳良翰刚刚补充的说法表明,这位蝶恋花主人在写下那首蝶恋花时,人在浔阳城内。
而吉水县尉、游击将军赵如是之死,与朱凌虚父子的蹊跷叛逃隐隐有关。
仔细分析,有动机的得益者,有两方。
一方是李正炎,一方是浔阳王府等保离派。
后者的动机,来自于打击朱凌虚背后朝廷上的卫氏。
按容真与司天监目前掌握的线索看。
前者的嫌疑最大。
不管是斩杀赵如是威慑朱凌虚父子再度叛逃;
还是蝶恋花诗词恰好涉及越女。
亦或是,最新消息中那边掌握某口鼎剑的较准确推测。
等等线索,都指向李正炎他们。
可这又延伸出一个问题。
李正炎让一位稀有执剑人与一口神话鼎剑,埋伏在浔阳城敌人眼皮子底下,是否太过冒险?
“是在潜伏盯着浔阳王府吗。”
容真微微蹙眉,自语:
“还是说,你们拿下桂州佛像设施后,逆推发现出了那事。
“能写出如此清丽脱俗之词,此人在城中绝不可能藉藉无名……但也不是君子!”
她蓦然霜寒冷脸,似是想起了什么,咬牙切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