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得州衙,朱铭先办理到任手续,然后让众官吏散去,只拉着黄珪一起到州衙后院。
濮州有四个县,一个望县,两个上县,一个紧县。
金州有五个县,两个中县,三个下县。
一经对比,就知道金州有多穷,别说望县了,连个上县都没有。
但是,金州的州衙,修得比濮州还气派!
州城的面积极窄,州衙的面积极大。再加上其他衙门,以及州学、贡院、校场等地方,官方机构占了全城的四分之一。
城内除了官府,多为店铺、富户和中产,底层百姓基本都住在城外。
朱铭让郑元仪摆酒,请黄珪到花园里赏景对饮。
碰了几杯,朱铭问道:“鄙人初来乍到,对金州不甚熟悉,还请美英兄说道一番。”
黄珪放下酒杯:“金州之困,一在地狭民穷,二在苛捐甚重,三在土贡繁多。”
“土贡?”朱铭还真没料到。
黄珪详细诉说:“金州的贡品,有麸金、麝香、枳壳实、杜仲、白胶香、黄檗。”
六样贡品,其中五样都是药材或香料。
而朱铭之前执掌的濮州,贡品只有一种:绢布。
本来就特么穷,贡品还多达六类,金州百姓的负担可想而知。
为了区别番邦进贡,国内州府的贡品,又称之为“土贡”,每年是有定额的。
花石纲不属于贡品,那叫“进奉”。
黄珪说道:“以麝香举例,每年贡额为五斤,然则数外取索,连我都不知道具体数量。”
古代的贡品数额,朝廷定得非常合理,不但不会扰民,反而能刺激地方经济。
但是!
采贡官员往往“数外取索”,想征多少贡品就征多少,想怎么压价就怎么压价。
比如包拯担任端州知州,当地盛产好砚,被列为贡品。包拯的前任,每年数十倍征收。而包拯只按定额征贡,清廉之名遂传播四方。
朱铭问道:“金州土贡,来源何处?”
黄珪说道:“役民,采买。”
贡品的来源有四种,采买、官办、贡户和役民。
采买就是官府向民间收购,往往低价强买。
官办是国营企业上供,如皇家茶园、官办银场。
贡户是划分专门户籍,如《捕蛇者说》里的捕蛇户。
役民即强制老百姓进行生产,最恶心的例子,是在南宋绍兴年间。赵构带着百官南迁,需要大量的奢侈品以供享受。为了快速凑足蜀绣贡品,就连十岁的四川小女孩,都被拘禁起来日夜刺绣。
金州的贡品之一麸金,是碎薄如麦麸的金子。这种属于极品沙金一般不会进行熔炼,价钱比普通黄金更贵。
所以金州的黄金,不仅蔡京、转运使、提刑使、通判要分赃,宋徽宗那里也要进贡一份。每个季度的黄金产量,绝对不止80多两,因为役使了太多农民去淘金,而且80多两真的不够分。
朱铭突然笑起来,他扣押的几斤黄金,已经找到合适理由了。
麸金既为贡品,知州便有权征用,因为征贡是知州的权力和职责所在!
朱铭又问:“金州五县,可有名门望族?”
黄珪摇头:“金州已有百年没出过进士,此地虽盛产黄金,却无以金致富者。少有的几个富商,也都是些茶商,自茶引制度之后,就连茶商也每况愈下。这里土地又贫瘠,富商兼并土地的热情不高,只在沿河谷地购买少数土地。州中首富,也不过家产万贯而已。”
真穷啊,首富也才家产万贯。
朱铭想了想,又说:“六种贡品,药材占了五样,此地药商应该很多吧?”
“药商是很多,”黄珪说道“但贡品采买过度,就连别的药材,也被列为杂贡。官府强买强卖,药商苦不堪言,多有入不敷出而破产者。”
朱铭已经明白了,在他到来之前,知州借贡品捞钱,通判借采金捞钱。
各取所需,互不干扰,自己是坏规矩了。
跟黄珪聊了一个下午,朱铭回到书房撰写治理方案——
第一,全面推广玉米和红薯,让平地稀少的金州五县,多多利用山地种植粮食。
第二,重点发展茶叶种植和加工,茶马司的重税他管不了,但境内私设的栏头(收费站)必须裁撤。
第三,重点发展药材行业,取消私设栏头,也是在提升药商的竞争力。
第四,先用一年时间提升自己的威望,明年就可以组织百姓兴修水利。
第五,鼓励发展造船业,以打造中小型内河船只为主。一可振兴金州水运业务,二可促进商业发展,三可为今后打造汉江水师做准备。
第六,鼓励发展冶铁业。
在此之前,必须整顿吏治!
傍晚时分,郑元仪走进书房:“相公,该吃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