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锦屏早已脱下宽袍大袖,穿着一身短打衣服。爬了一段便觉气喘,感觉左手被握住,她扭头朝朱铭甜甜一笑。
折腾好半天,来到关城前,一大半随从已经累瘫了。
过了剑门关,又行两日,虽然依旧要翻山越岭,但沿途景色变得极为赏心悦目。
这一段叫翠云廊,古道两侧种满柏树,遮天蔽日犹如绿色长廊。
众人在青强店等待十二天,白胜、李宝他们终于绕过来汇合。
白胜见面就吐槽:“路不好走,还遇到贼人。”
“可有伤亡?”朱铭问道。
白胜说:“伤了几人,没有大碍。来苏小径的走私商贩好多,还有巡检兵公然勒索,俺拿出官府公文才被放行。”
复行半日,景色更加优美。
朱铭笑道:“歇息一阵,补充体力。”
张锦屏已经彻底不顾仪态,直接坐在道旁的拦马石上,她望着如同隧道般的绿色长廊,笑着说:“虽然一路辛苦到了此处却心情愉快。”
“辛苦过后的享受,总是更为难得。”朱铭拿出豆饼和盐水,给聚宝盆补充体力。
魏应时、曾孝端两个士子,正在脱鞋观察脚底板,水泡早就破掉结出一层茧。
“噫吁嚱,危乎高哉……”魏应时突然开始朗诵诗歌,他此时也畅快得很,仿佛自己已经征服蜀道。
一群背茶的役夫从这里过去,前后还有官差押送。
来自洋州的亲随,立即收起笑容,用怜悯的眼神看向役夫。这些活生生的人,明年能回来一半,就算他们运气好了。
待运茶队伍过去,朱铭介绍说:“他们是被强征的役夫,把川茶运去河湟换马,死者往往在五成以上。”
魏应时惊道:“死一半?”
朱铭说:“也有可能是六成。”
张镗难以置信:“他们就不知道逃跑吗?”
朱铭说:“这些人都有家眷,沿途还有军士押送。怎么逃跑?就算逃了,家人怎么办?老老实实背茶,或许还能活着回家。”
李宝问道:“再怎么路途艰险,也不可能死六成啊?”
朱铭说:“累死的,病死的,摔死的,还有被打死的。越接近河湟,这些人的命就越贱,死在半路上还能省些粮食。以前都让厢军运茶,押茶的官差,连厢军都敢折磨致死。招募一批厢军运茶,两年时间就死光逃尽,最后只能强征民夫。”
“朝廷就不管?”曾孝端问道。
张镗说:“天子必被奸臣蒙蔽了。”
朱铭摇头:“皇帝是知道的,至少,同意让民夫押茶的那位先帝肯定知情。”
李宝气愤道:“真就不把百姓当人看!”
朱铭说道:“若是能用人命换来战马,那也就罢了。可每年死去许多背茶役夫,边军的战马却没增加多少,油水都被都大茶马司的官吏捞去。”
张镗默然不语,他联想到濮州老家,虽然残害百姓的方式不同,但朝廷都是同样的昏庸无道。
歇息片刻,继续赶路。
过剑州(普安镇)、武连、梓潼、绵州(绵阳)……路途终于平缓,可以雇佣马车前进。
在孝泉镇歇脚之时,朱铭碰到一队商贾,随口问道:“近年来生意可好做?”
商贾拱手见礼,说道:“生意还好,就是课税涨了。”
朱铭又问:“自泸南夷平定之后,这成都府路可还有什么乱子?”
商贾连连摇头:“客人从外乡来,不晓得这边路数。当今圣天子喜好武功,平定泸南夷之乱的文官武将,一个个都破格升迁。自打那以后,蜀中官员都想要效仿,他们故意盘剥激起夷人叛乱,那些收夷货的行商可吃苦头了。”
“乱子很大吗?”朱铭问道。
商贾说道:“闹得不大,但到处都在闹,各部夷人头领,还劫杀汉民报复。去年,朝廷设了个石泉军。”
军是州府一级的行政单位,知军跟知州差不多。
看来四川官员得逞了故意挑起民族矛盾,故意激得夷人叛乱,然后派兵镇压“开疆拓土”,竟然平添一个军级衙门。
去年,从绵州(绵竹)划出两个县,从茂州(茂汶)划出一个县。三县相合组建石泉军,军治设在石泉县(北川县西北),辖地之内颇多羌人。
朱铭继续打听,方知整个四川,大部分地方官都在这么搞,一个个生怕少数民族不闹事。
如果是生夷,开疆拓土自然值得肯定。
但地方官哪敢招惹生夷?
他们欺负的都是熟夷,很多熟夷日常说汉话,除了风俗和穿着不同,已经跟汉人没什么两样。
这些熟夷,已然教化成功,官员却非要挑起事端用武力镇压。
一群虫豸!
“熟夷……”朱铭决定今后要拯救这些熟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