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夫说道:“那客官算运气好,去年围城的时候,饿死病死不晓得几多人。大明官家登基以后,前五个月粮食一直不好买,每家每户得拿着户帖限购口粮。当时还有便宜肉卖,后来才晓得,那些便宜的全是人肉。太子发兵一万,把地下暗渠的歹人全抓了!那阵子,刑场两三天就杀一批,俺家隔壁的刽子手李三儿,足足砍得换了两把刀。”
马扩问道:“前朝皇亲国戚和官员杀得多吗?”
车夫说道:“说多不多,说少不少。连官带吏,那种名声太恶的,前后砍了几十个。还有流放川南充军的,全家一起去,里里外外怕有上千人。有个事却是稀奇,前朝那位官家,做了新朝的劝农官,有不少人去西郊看稀奇呢。”
车夫越说越起劲,指着远处的铁塔说:“前朝皇帝喜欢修道丢了江山,新朝官家就不喜欢佛道。太子下令清理寺庙,外城只留这座开宝寺,其他庙观全都给拆了。几大望族也分拆迁徙,倒是便宜了城内外租客。”
“财产不能带走也不能变卖?”马扩问道。
车夫说:“浮财能带走,却要给朝廷进献足够钱财。至于房产店铺,不得变卖,卖出去的官府也不认。像那些被留下的屋宅,租客只要能拿出二十年以上租约,就能随便给几个钱白捡房子。租约超过十五年的,只需付房价的三成,就能从官府那里拿到房契。十年租约,半价买房。钱若是不够,还能每年分期给官府。”
在宋代的那些大城市里,即便被官府划为上等户,也有大量人家靠租房为生。
一租几十年的都有!
像马扩经常出使辽金,宋徽宗赏赐了不少财货,但他家也一直租房住。东京房价太贵了,而且愿意卖的房源不多。
所以高俅搞房地产开发,即便新建的房子多位于北郊,也有大量富人愿意抢购那些“六环外的新房”。
车夫聊了大量东京趣闻,使得马扩有一个大概认知。
在家门口下车,马扩敲响大门。
门开了一条缝,随即大开,里头有人喊道:“相公回来了,相公回来了!”
宅中立即轰动,还有几个老仆跑来,询问马扩的亲随去向。
马扩神情黯然:“他们在与金兵作战时被杀,只有钟实还活着,被安置在寿阳养伤。”
此言一出,立即有老仆晕倒,亦有妇人哭天抢地。
“相公,太子派人来传过话,若伱回京立即去觐见。奴已让人烧澡汤,沐浴更衣之后便去。”妻子赵亸娘说道。(赵亸娘为徐老先生笔下的虚构人物,因为特殊时期的原因,《金瓯缺》那本前后写了46年。写后两卷时已精力不足,写得仓促有些遗憾。)
马扩去后宅拿些钱财,作为亲随的抚恤金,又拉着妻子单独说话:“父母那边可有消息?”
赵亸娘黯然道:“舅父在山东死守城池,已被贼兵所杀,姑母和二叔也惨遭毒手。只有三叔突围搬救兵,因此幸免于难,如今已得了新朝的武职。”
马扩身体摇晃,缓了好一阵才接受现实。
赵亸娘扶着丈夫坐下,想说点好事来安慰:“这处宅子,俺们只租了六年,太子特地开恩,允许三成价购入。奴已将宅子买下来了,相公可要看房契?”
“不必了。”马扩摆手道。
换成以前,三成价格买入东京外城大宅,马扩肯定高兴得手舞足蹈。
可如今父母亡故,二弟、弟媳、侄子、侄女皆亡,只有一个三弟因突围幸免于难。跟他从小长大的几个亲随,也在与金兵打游击时牺牲,幸存的一个还在山西那边养伤。
跟这些人命比起来,东京的大宅算得了什么?
浑浑噩噩,沐浴更衣,马扩乘车前往大元帅府。
听说马扩来了,朱铭单独设宴款待,还把辽国使者萧斡里剌也叫来。
二人见面,感触良多。
马扩先是随父去金国,奉命商谈联金抗辽。童贯伐辽期间,马扩又全程在辽国,试图说服辽国君臣投降。
甚至在萧斡里剌做金人的俘虏期间,两人也在金国见过。
“好久不见!”萧斡里剌拱手。
马扩也不胜唏嘘:“数年不见,已是物是人非。”
朱铭招呼两人坐下,亲自倒酒道:“以前有什么恩怨,都可以放下了。萧将军国破家亡,马将军也是父母兄弟惨死,此皆拜金人所赐,今后应当一起找金人复仇。”
朱铭在撒谎,马扩的父母兄弟,死于山东起义军之手。
硬要跟金人扯上关系,只能说那些起义军,是被金人撵着逃到山东的河北人。
听说马扩的父母兄弟惨死,萧斡里剌瞬间就好受了些,还颇有些同命相怜的味道,举杯说:“干了这一杯,今后便去杀金人!”
“干!”马扩一饮而尽。
一个少年被太监领来,站在门口不知该不该进。
朱铭笑着招手:“进来喝酒吧,你随马将军出使辽国,沿途还要册封黄头回鹘、高昌回鹘。”
“是!”
虞允文快步走入,朝朱铭行礼之后,又朝另外两位作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