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位阁臣当中,第一个站出来反对纸钞的,居然是武官转文官的种师道。
种师道的情绪非常激动,甚至站起来拍桌子:“不管是交子还是钱引,凡世间纸钱者,皆祸国殃民之物。纸者,非金非玉,竹木可制,一旦泛滥,祸患无穷。大户数代之经营,小民一生之积蓄,尽丧于此物者众矣。前宋之西军,便是葬送于交子钱引!”
众臣相顾,支持发钞者都不好接话,反对发钞者则连连点头。
种师道所言句句属实,而且有亲身经历的切肤之痛。
宋徽宗继位之初,交子就已经被玩崩了。
但赵佶和蔡京这对君臣,连陕西和淮南都发行铁钱,四川铸钱监业务忙不过来,甚至让浙江铸钱监帮忙造铁钱。他们怎么可能不盯上纸币?
崇宁元年,蔡京通过茶马司,强行在陕西发行交子。
由于交子在四川信用崩溃,刚开始蔡京还不敢玩太大。第一年只发行了三百万贯纸钞,而且拿出一百万贯铜钱做储备金。
在陕西初步取得信用之后,第二年竟在刚收复的河湟发行交子。
被派到河湟戍守的边军,所领军饷全变成纸钞。因为局部发行纸钞太多而河湟物资又严重不足,士兵拿着纸钞却要饿肚子,导致次年河湟边军逃亡大半。
第三年,蔡京又在河南发行交子。
第四年,除了两浙、两广、两湖、福建之外,就连江南和江西也都发行交子。而福建之所以不发行,纯粹因为那里是蔡京的老家。
就此,蔡京发行的交子,信用完全崩溃。
但依旧没有停下脚步,蔡京把交子改为钱引。换一个名字,换一个发行机构,继续他的疯狂印钞之旅。
数年之间,仅为了开销陕西军费,蔡京就发行纸钞2430万贯。
兰州与河湟一带,边军领到的全是废纸,年年征兵戍守,月月士卒逃亡。
直搞得全国天怒人怨,交子、钱引无法流通,宋徽宗和蔡京才终于被迫收手。
翟汝文接着种师道的话头说:“距离蔡京停发纸钞,如今还不到二十年。全国军民早就被搞怕了,尤其是士兵和商贾,他们一听到交子、钱引两词,首先想到的是逃难避祸。大明现在不缺钱粮,国库日渐盈余,为何要发钞引来天下疑虑呢?”
甚至就连陈东也说:“当年,蔡京在两浙也想发纸钞,商贾反应激烈串联罢市,甚至连纲运、漕运也受影响。为了漕运安全,蔡京才放了两浙一马。国朝以仁政立信于民,今发纸钱虽得其利,却是因小失大万万不可取也!”
张镗跟着说:“就算要发纸钞也不可作为军饷发给将士。稍不注意,恐有士卒哗变。”
一个又一個大臣发言,反对者占了一大半。
朱国祥、朱铭父子俩相视苦笑,都是赵佶和蔡京干的好事啊,滥发纸币把全国官商军民都搞出心理阴影了。
现在解释再多都没用,因为众臣都非常明白,他们知道纸币的好处和弊端,也知道只要不滥发就行。
问题是,一旦开了口子,谁能保证今后不滥发?
而且纸币信用破产,距今不到二十年,百姓还没从阴影里走出来。就算强行发钞,也很难保证其正常流通。
纸币流通,最重要的就是信用啊!
宋朝刚刚发行交子时,由于难以仿造,而且便于携带,那是真受百姓欢迎。一百贯的纸币,能换一百多贯钱,实际使用价值甚至超过其面额。
钱琛其实也是反对发纸钞的,但朱太子私下跟他沟通,此时不得不站出来说话。
他拿出一张已经做好的样钞,开始介绍大明纸币:
“此钱不以交子、钱引为名,而是叫做大明宝钞。”
“宝钞的防伪沿用交子,以十色笺印刷。宝钞背面,以明纹印日月图案。宝钞正面,以明纹印面额和山川宝鼎。”
“至于暗纹,则印大明圣天子之头像。”
“前宋交子,多采用红黑两色套印。官家嘱托工部匠人,创四色套印法,大明宝钞皆改为四色套印。”
“另有花押等防伪标识。”
“每一张大明宝钞,须盖内阁、户部、工部与督察院专用印钞章。每次增发宝钞,须皇帝、内阁、户部、工部、督察院共同商议通过。”
“凡有伪造宝钞者,即私印大明圣天子头像,即伪造内阁、户部、工部、督察院之官印。以谋反罪论处!”
“朝廷拟设宝泉局,专司印刷宝钞。宝泉局主贰官,由户部、工部、督察院选派担任,并进内阁讨论,交由陛下批准。”
“每发一百贯宝钞,须有二十五贯或金或银或铜之钱币为储备金。”
“宝钞可用于纳税,官府不得拒收。即便损坏,只要能够辨认字迹,只要还有七成以上钞面,官府皆不可拒收。”
“损毁或折旧的宝钞,可送回宝泉局换取新钞。”
这张样钞由钱琛递出,在阁部院大臣之间传阅。
其采用的纸张十色笺,源于唐代四川的水纹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