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章叹了口气,沉声道:“因为没有办法,因为身不由己啊......苏凌,大晋现在是个什么模样?清流一派虽然再混账,但是......总是明面上再做一些好事......无论出于什么目的......他们当时还算在百姓中颇有声望的......”
“当时的李嵇,不给清流做事,难道要给保皇一派做事?难道要给萧元彻和那些地方野心势力做事么?......他们的手段和肮脏比起清流一派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天下皆浊......李嵇没有选择......”
说到这里,边章深深的看了苏凌一眼,颇有深意道:“苏凌啊......此时的你,知道萧元彻久有不臣之心,为何还要留在他身边?还有中书令君徐文若,明明心中有天子,明明与萧元彻不同道,为何也要留在萧元彻的身边......”
“苏凌啊,你如今便是如此,为何就无法理解李嵇当时的心境呢?他当时的处境和心境,就是现在的你苏凌和徐文若啊......”边章缓缓的说道。
“我......”苏凌一阵黯然,只觉得心头压着一块大石,让他喘不过气来,一句话也不想再说了。
“所以,李嵇明知那清流一派,绝非善类......却也没有办法,他只能暗中为清流一派做事,借此希冀自己的力量,能够多多少少纠正一些清流的私欲,这也算变相地为百姓,为大晋做些事情了吧......”边章道。
密室之中一片沉默,谁都没有说话,气氛压抑至极。
“边章......”林不浪声音低沉而嘶哑,“即便你这样说......即便我林不浪认为你说的有些道理,但是......我还是不会原谅你的......”
“因为,你亲手毁掉了我父亲李嵇最后的希望......所以,林不浪永远不会原谅你......”
“幺儿......老朽并不奢求你能原谅我......我也知道,是我亏欠李嵇兄弟......”
边章陷入回忆,声音低沉道:“起初,我见到孔鹤臣的信,气得须眉皆炸,怒骂这天下乌鸦一般黑,都是狼心狗肺之徒......我便想奋笔修书一封,驳斥孔鹤臣,甚至想将他骂个狗血喷头......”
“可是我边章饱经人世沧桑,浮浮沉沉,什么事情看不透,又看不明白呢?孔鹤臣虽然说得的确不能让人接受,亦非光明正大之途,但他说的却是残酷的事实,这一点,我不能不承认......”
“再有......我承认我怕了......在孔鹤臣的那封信面前,我看到那每一个字,仿佛都成了一把又一把的钢刀,它们狠狠地刺入我的身体和我的神魂之中......我的私心告诉我......这件事,我没有第二个选择,唯有妥协......”
“是我的怯懦和软弱害了李嵇啊......”边章仰头凄然地叹道。
“所以,我冷静下来之后,便按照孔鹤臣的意思,给李嵇写了一封信,信中要求他答应孔鹤臣所有的条件......作为补偿......他能够暗中加入清流一派,继续为大晋和百姓做事......也只有这样,才能保证他和你们一家的安全啊......”边章缓缓道。
“我还记得,有一天我父亲兴高采烈地去拜会了孔鹤臣,返回之后,便接到了边章的信,他还十分高兴的朝我母亲还有我和阿姊扬着那封信,说看来是你们边伯父想念咱们了......”
“说完,他便迫不及待的跑回自己的房中......过不多久,我们便听到房中传来父亲的哭泣声,哭得从未有过的凄凉和无助......”
“母亲放下手中的活计,一脸担心的跑进父亲房中,我跟阿姊愣在院中......后来父亲的房中,依旧传来低低哭泣声,时大时小......”
“母亲进去之后,直到天黑爷爷没有出来......我和阿姊就那样愣在院中,一直到天黑......阿姊看着我,我看着阿姊......我们是那么的手足无措......”
“后来,母亲方走出来,跟我们说,让阿姊领着我去睡觉......然后又回到了父亲的房中......母亲转身时,懵懂的我问母亲,阿爹他......为什么哭了?”
“母亲很努力的冲我笑笑,她说......阿爹读书太辛苦了,所以哭鼻子了,幺儿乖乖地去睡觉,明天......明天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跟阿姊回到房中,阿姊对我说,幺儿小弟,阿爹哭了,方才我看到阿娘也哭过的,眼睛红红的......”
林不浪凄然一笑,泪流满面,“当时我跟阿姊都还小,只知道定然是父亲和母亲遇到了什么难过的事情,所以才哭了......所以我们互相说,赶快睡,睡醒了,第二天大家都会高兴的......”
“可是,直到现在,我才明白,父亲定然是将这一切告诉了我的母亲......他们两个人是那样的无助,只能相顾无言,默默流泪哭泣......”
说到这里,林不浪忽地盯着边章,咬牙切齿地说道:“边章,你知道后来,那孔鹤臣又对我们做了什么吗?你可知道为什么我父亲去考场,我们全家人都要陪着......还有那奢华的马车为什么会专门地接送我们一家人吗?......”
不等边章说话,林不浪声音满是愤怒地低吼道:“因为,这一切都是孔鹤臣安排的!......都是他!......”
“临春闱前的那天,孔鹤臣不是带了很多人来找我父亲,然后我父亲便跟他走了,就是那一天,在孔府之中,他见到了跟他同样命运的二十八位寒门学子......他们每个人眼中都满是绝望,麻木地跟随着孔鹤臣家奴或走或停,就像是没有了灵魂的躯壳......”
“在那里,他们有了一个新的身份,一个新的名字......只是这些名字,他们从来都不认识到底是谁......然而,无一例外,第二日的春闱,他们就算再不情愿,也要忍着,还要在考卷名字那里,亲手写上这个不是他们本人的名姓......从此之后,金榜有名,但却与他们再无任何的关系......”
“我父亲顶替的那一家门阀二世祖的名字,是孔鹤臣亲自交到他的手上的,写在一张小纸条上......”
“孔鹤臣单独地与他在书房相见,不仅给了他这张写着别人名字的纸条,更是威胁我父亲,他说,李贤弟啊,明日希望你文思泉涌,下笔如神助啊......当然呢,为了以示我对你的欣赏,明日我会派我一直乘坐的马车,准时地来到你家门口,到时候,带上你一家人,同赴春闱......贤弟在春闱场中奋笔疾书,妻女儿子在春闱场外,翘首期盼你回来......想一想,这可真是一段佳话美谈啊......”
林不浪说到这里,眼中喷火,悲愤地吼道:“公子......你明白孔鹤臣他......到底是什么意思么?......”
苏凌心中一凛,他如何不明白孔鹤臣这样安排,背后的用意是什么!
“他孔鹤臣是在拿我、阿姊和母亲的性命要挟我父亲啊,他在要挟父亲乖乖按照他的吩咐去做,否则......他从春闱场出来的时候,见到的再也不是活生生的一家人,而是几具冰冷的尸体啊......”
边章闻言,蓦地睁大了眼睛,急道:“贤侄!幺儿......孔鹤臣竟然这样做.......我不知道啊,我一无所知!若不是你现在说了.......我还一直都不清楚!”
林不浪扭头看着边章,冷笑道:“现在,你知道了......又能如何!......”
“这些是我母亲临去世之前,亲口告诉我的......她说,那一日,表面上我们一家人和和美美,开开心心的,可是坐在孔鹤臣的马车上的母亲和父亲,从来没有过的心碎和绝望,从来没有过的悲凉......马车外,那些人群之中,还有一群孔鹤臣派来的杀手,时时刻刻地盯着那马车一直行到春闱场的门前......一旦发生变化,他们定然会当街杀人......”
“我们这些小民的命,从来都是用来践踏......龙台繁华,人心凉薄,就算有几个小民横尸街头,他们也不会看上哪怕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