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到李强的面前，在藤椅面前蹲下来，脸上有一种独属于他们这种小人的谄媚的笑：“老李，老李？”
李强看上去好像是真的很虚弱，一时间也没有给出回应。
舅妈可不等这些，毕竟再浪费一点时间，夏老二就要过来了，于是她干脆地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老李，醒醒老李。”
大概是拍了好几下，李乔好像才被唤醒似的，悠悠睁开眼睛。
“你身体现在怎么样？有没有感觉不舒服？”舅妈笑了笑说，“正好我从医院出来的时候还给你带了点药，你看，这是硝酸甘油，治疗心绞痛的，你要是不舒服呢，就直接吃两片……”
舅妈其实也不懂这个药到底怎么用的，根本也没有注意到用药事项里说的“舌下含服”，只为了献殷勤，赶紧把药塞到李强的手里，又去买了一瓶水，走回来。
“你也知道的，这件事情是我们家夏老二不对。”舅妈开场先打了一张苦情牌，捂着脸，叹了一口气，好像是想到什么，几乎要哭出来似的，“我也没想到他居然这么过分，要是你出点事怎么办？我们——不对，不是我们，是我，岂不是得愧疚一辈子？”
“我们再怎么说也是几十年的老乡亲了，当初还没拆迁的时候就觉得你是个好人，唉……”
然后又是一声悠悠的长叹。
李强的眼睛看上去毫无焦距，只是抬眸的时候眼皮有些颤抖，却没发出声音来。
舅妈也不管那么多，就继续演着：“我知道，夏老二其实不是个好人。”
毕竟时间来不及了，她也懒得兜那么多圈子，直白说道：“他之前跟我说，你会帮他一个忙，我还以为是什么忙呢，没想到这么严重的事……”
“我当时就劝过他不能这样做，可是他当时给我保证的好好的说，不可能不会发生，没想到现在居然真的做出这种事情来——”
舅妈说：“你也看到了，我刚刚跟他吵了起来，就是因为这件事情我不赞同我觉得应该先把你治好，而不是作为一个大众看热闹的工具，实在是太不应该。”
“你知道的，我也很为难，我都不知道怎么做，才能让你更好了，”说到这里，舅妈甚至还用手抹了抹眼角，像是真的情到深处，要落泪似的，“所以我跟他意见分歧，你要不要听听我的想法？”
李强的视线里有些模糊，但依然能看得清对方眼里不安分的光，以及明明一个小时前还在对着镜头大倒苦水又谢礼物的人。
他们好像是真的，一点脸都不要了。
不过李强心想，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你想治病吧？”舅妈攻其软肋，循循善诱的说，“你看我今天收到了一些直播礼物，不是别的意思你千万不要误会，到时候能拿到分成了也可以分给你，这都是为了给你治病啊……”
“而且你医院的账还没有结，你要是不喜欢这个医生，咱们就换一家医院，反正到时候我们有了钱，一定给你先把身体治好！”她信誓旦旦地保证，好像到时候真的会这么做一样。
“不过……”
果然在说完前面那些听上去十分利好的条件之后，舅妈的话里面就有了转折之意。
她蹲在李强身旁，看上去有些难以启齿的说：“可能还需要你帮一帮忙。”
“毕竟夏老二这人吧，暴力倾向，脾气也很差，你也知道，我跟他结婚之后也没过过几天好日子，本来想着这辈子就这么过了算了，但现在看到你，就觉得我好像可以跟他抗争一番。”
这话里的逻辑实在是站不住脚，但只要自己不要逻辑，就能绑架别人也听从自己的想法。
说难听点，或者说直白些，就是只要人足够不要脸，就没有什么能打败自己的东西。
李强呼吸有些急促，终于应了一个音节。
不过有这点回应就足够了，舅妈以为这一个音节就是在答应自己、并认同的话的意思，心中一喜，接着说道：“到时候我们就把这个钱取出来你拿一半，我拿一半，我绝对不多拿一分钱，但问题就是夏老二，这个人太恐怖了，我们得先告诉别人，这个人有多可怕，我们才能拿到钱……”
“你看你现在正好也是有热度在身上，不如就趁着这股劲直接把真相说出来，反正我也是夏老二逼的，他又对你做了这么过分的事，就不要再忍了。”舅妈说得情绪充沛，“你看，到时候只需要你跟别人说清楚，我们都是受害者，我们都是被迫的，你可以治病，我可以跟他分开，这简直不要再——”
“你在干什么——！！”
一声怒喝突然打断了舅妈的话。
只见夏老二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好像生怕自己跑慢一点就会被舅妈捷足先登似的——事实上他们夫妻的确也不信任彼此，而且他的担忧的确很有道理。
对方看到夏老二出现，立刻收起了对待李强时的笑脸：“这么紧张做什么？是怕我会走？”
夏老二骂骂咧咧：“谁知道你的脑子里到底装了什么东西，我可保不准你又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你这又是什么意思，我好心来帮你，还帮你稳住——”舅妈故意装作失言的样子，然后停顿下来换了话头，“我要是真想走，你现在还能看得到我们？”
夏老二大概是被这句话所说服，但脸上的表情依然十分不耐烦，不悦地发出一声不满的声音。
舅妈本来就已经有别的心思了，看着夏老二现在的模样更是有了一些别的企图，她简短的看了旁边的李强，好像什么也没有表露出来什么，只是直接开始聊正事：“所以你现在想怎么做？”
“还能怎么着？”夏老二刚才就已经在电话里表明了想法，此时也瞥了看上去了无生气的李强一眼，跟川剧变脸似的，也猛然换了一副态度：“老李？”
舅妈在心中暗想，还好自己刚才已经先找李强说过了，不过心里还是有点没底，万一李强再次被说动，那自己刚才讲的那些是不是就会被推翻。
不过下一秒他就看见夏老二还是用那副不怎么客气的态度，跟李强对起话来。
“你看之前我来找你，你怎么都不注意看一下四周的？这种低级错误都能犯？现在好了吧，大家都没有好果子吃了，本来还想说你能赶紧住院治病的，啧，谁能想……”
要是跟舅妈的假意谄媚比起来，代表夏老二的态度就是纯粹的恶人先告状，或者说永远自己站立，然后在自己的角度上去压榨别人。
用现在比较时髦的话术来说就是PUA。
“你看，之前都想的好好的，我们都已经做好计划了，你也听了我的，去指认医生了……没想到现在出这种事，李强啊，真不是我不带你，是你自己不小心啊。”
夏老二说到这里，还被用上了惋惜的语气：“看我们现在多么被动？不都是你弄的？要是当时不被人看见，说不定现在我们都好起来了——”
李强的神色好像有一瞬间的变化。
本就无神的双眸变得更加浑浊，也许是绝望，也许是无奈，或者是一些随波逐流的自我消亡。
而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在这里没有人会注意他的情绪，也不会在意他到底真的在想什么。
而舅妈看着他的表情变化，还以为是自己的策略成功了，夏老二现在这么威胁他，有点脑子的人随便一想，就会觉得自己提出的条件比夏老二要好得多。
她露出一点胸有成竹的自满，就好像是已经看到胜利。
夏老二？
无所谓了，到时候只要自己跟李强暂时联手，只要能拿到钱，大不了施舍他一点，也不是什么大事。
只要李强愿意在公众面前重新开口，不对，应该说是重新颠倒是非，把事情的真相重新反转一次，自己就可以坐享其成了。
她这么想着，又用一种看猎物的兴奋一般的表情看向对方。
而李强好像是接收不到这种信息似的，依然颓然地睡在简陋的、破了个洞的藤条椅子上，在冷风里晒着凉薄的日光。
夏老二倒是没那么多想法，就还以为现在的李强还是在考虑，或者说消化自己的话，但一想到那个被爆出来的视频心下还是不满，骂了句脏话：“所以拍视频的到底是哪里来的？要是被我发现了，我一定——”
紧跟着的又是些不堪入耳的骂声。
李强却依然如一个提线木偶一般，不动，也不开口。
夫妻两人好像都各自有各自的心思，都会把自己的这一点龌龊想法用在李强身上，就好像在他们面前的这个人不应该有自己的思想和主见，只要他现在生病了，又没钱，就应该是被他们所摆布、所利用的。
他的想法是什么？
谁关心呢。
“行了行了，现在一直在这里耗时间也没用，这里虽然人少，但是也不排除会被发现的可能，”舅妈只觉得自己的目的快要达到了，刚才的怨怼表情都减少了，还开口劝起夏老二来，“按我说啊，现在就应该好好给老李看看病……”
说是这么说，然而谁不知道现在哪家医院会收李强这样的病人？
本来身上的病情就如同定时炸弹，还有这种事傍身，想想都不会有人愿意。
但很显然，两人的话也并不是要给李强真正治病的意思，舅妈又掏出那瓶硝酸甘油如法炮制——毕竟她身上也没别的其他药了，这还是她之前随便买的，根本就不了解用法。
她把那个药瓶塞到李强的手里，装作热络地说：“那这样吧，我们现在先回招待所休息休息，唉，你看，现在这些网友也都是喜欢乱说话的，我们要是现在回应，就会落到了他们的口实，我们先缓缓休息休息，等你觉得好了，我们再说话——”
这一次，李强像是才终于反应过来似的，很迟缓地点了点头。
他的嘴唇重新变成可怕的青紫色，面容也显得十分僵硬，明明才在医院治疗有所好转的情况，又因为没有后续的治疗跟上，加上偷偷出院来这里待了许久，情况就又差下来。
舅妈在某一瞬还有点紧张，毕竟万一李强真的在这种时候出事怎么办？
不会闹出人命吧？
要是真的有了什么性命危险，别说什么后续了，钱拿不到还要沾上一脑门子官司，什么事情都好说，这可不要……
不过夏老二好像并不在意这一点似的，不屑又轻蔑地点了点头：“随便吧，无所谓，先把人带走。”
因为两人舍不得钱给李强买轮椅的缘故，他现在靠着的这一张藤椅已经是他唯一能休息的东西了。
但是藤椅这种东西又没有轮子，而现在李强确实连走动都有些吃力。
夏老二夫妻看着这一幕有点犯难。
先开始两人想推着藤椅走，但毕竟这东西跟地面的摩擦力太大，费力不讨好不说，根本挪动不了几步，擦过地面的时候还要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
夏老二本就精瘦矮小，就算加上了他老婆，也根本就推不动。
“能自己走吗？”在尝试了两三遍还是不行之后，夏老二明显更加不耐烦了，对着李强说道，“我们很快就带你去休息，，你现在有体力的话，不然自己下来走两步？”
没病走两步。
这对一个病人来说，实在是太过有力的嘲讽。
李强的嘴唇依然是明显的紫绀，吐气的力气也很轻，看上去根本做不到像夏老二说的那么轻松。
但现在的夏老二哪会管这些？
他只想现在，李强赶紧先找个安全的地方，然后赶紧把罪责都揽到自己身上，好让自己解脱。
毕竟要是没有自己，李强可是连病都看不起的，他本来就因为没工作子女不管不顾又欠着债，说不定现在还在哪个地方自生自灭，他应该感谢自己才对。
想到这里夏老二眼神就变得傲慢起来了，就好像别人的生命在他这里不值一提，反正不管怎么样，只要能按自己想的方向去发展就好了。
也是，的确没有什么太在意的。
只是现在李强看上去还是一副半死不活的动不了的样子。
真是晦气。
要不是自己想出的办法，他现在说不定都还在哪里待着呢，怎么从医院出来的时候还行，现在在这里躺了一会儿就已经动不了了？
夏老二根本不想等这么久，面色不善地盯着他看了一眼：“真走不动？你早上出门的时候不还好好的？”
“那你可别装，而且我是看了报告的，医生都说你情况好点了。”
“……会……”一声很轻的响动，好像是李强终于说话了。
这好像是今天以来他的第一次开口。
夏老二没什么耐心：“你说什么？大点声。”
“会诊……”没想到李强断断续续的，却吐出来这样一个词。
一旁的两人甚至一开始都没明白这是什么意思，皱着眉想让他重复一遍：“什么会？”
“还有一个……会诊。”李强这次好像是整理了一下，终于勉强能成句的，绀紫色的嘴唇发出干涩的声音，好像只是在说着一个事实，“应该把那个会诊……看了，再走的。”
这下夫妻俩弄明白了，敢情是还惦记着自己的病没治完呢。
夏老二才管不得这些，不怎么乐意地皱着眉：“什么会诊，你都出院了还要什么，等我们把事情解决完，你大不了换个城市换个医院去治不就好了？”
他说得轻飘飘的。
不过因为舅妈心怀鬼胎的原因，她想着现在稍微对李强和颜悦色一点，到时候对方就会更偏向自己一些，于是破天荒地出来打了个圆场：“哎呀，怪我怪我，早知道应该等你看完会诊在一起的……”
然而毕竟是一起生活过这么些年的人，她的一反常态很快就被夏老二察觉，他立刻转过身来，用不悦又不解的怀疑眼神看过来：“什么意思，你突然这样是吧？”
舅妈现在当然是要表示自己跟李强是一边的，因此干脆继续说道：“没什么啊，你看他现在不舒服，肯定是因为没去看成那个什么会，会什么医生来着？”
很明显她也对这个词不怎么上心，当然了，态度是要比之前看着好一点。
不过很明显夏老二觉得不对了，他现在本来就足够烦躁，干脆就把火连着一起撒过来：“会什么会，还会，但凡早一点都快解决了，也不会有现在这种情况！”
“夏老二你说谁？我还给人家老李带了药呢，你做了什么就在这里啰嗦？”
刚才两人本来就在电话里吵得不可开交，战火未熄，现在又有死灰复燃的意思。
李强本就脱力，眼看着现在又要重新争吵起来的两个人，终于小声打断：“……可以。”
夫妻俩还在吵着呢，李强说了两遍两人才看过来、
夏老二面色不虞，显然他老婆也好不到哪里去。
然而李强开口就让他俩吃了一惊。
“我说……可以。”他的声音很虚弱，不过还是足够让人听清了。
“我可以去到镜头下，帮你们重新解释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