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天纵他身上已经开始有了淤青,嘴唇苍白,瞳孔也没了对光反射,他好像一具无知无觉的躯体,承受着这一切却没有一点感觉。
而他又是如此安静。
好像不会被任何人打扰一样。
在旁边一直帮忙的科室主任看着这一切,而心电监护已经变成了嗡鸣,尖锐地持续了很久。
“好了。”
科室主任说。
“抢救的时间比起原本已经多了一倍,而对方现在没有任何生命迹象,呼吸脉搏消失,心跳停止,且瞳孔对光反射消失。”
这些都是课本上再熟悉不过的词汇,夏眠却只感觉整个人被抽空了,然后听见主任在说完其他分析之后,落下最后一句结论。
“——宣布临床死亡。”
在一瞬间的沉默之后,其实在按压到一半的时候,大家都知道会有这么一个结局,并没有太震惊。
经验老道的护士已经走过来,把刚才的各种仪器都收了起来,然后拔掉氧气罩。
露出一张无比苍白的脸。
他的嘴唇没有一点血色,而胸腔就经历过了那么久的抢救,看上去早就没有了一点生机。
不过他身上的裙子依然保留着原本的颜色。
夏眠咬着牙,一步一步走过去。
的确是跟主任说的一样,没有任何可以转圜的可能。
明明一个多小时前,对方还在跟护士开玩笑,可是死亡就已经在那个时候悄悄降临了。
夏眠看着刚才汇报的那个护士此刻抱着膝盖蹲在墙角,看上去并没有哭,只是刚才也参与了抢救,不知道是觉得累了,还是有别的什么想法。
她看着何天纵,甚至都还能想象得出来他说话的声音和腔调。
温和的,没有一点攻击性的。
她其实知道自己是冷静的,因为作为一个医生,在昨天接到那个电话的时候,就已经有了相关的猜测和准备。
但是做了准备和真的面对本身就是两码事。
她眨眨眼,然后走过去,替何天纵把衣服穿好。
这个时候检验科的人又打来电话,说刚才查的血气和生化结果回来了。
夏眠声音还是镇定的,先是感谢了对方,然后才说:“知道了,不过患者已经……”
那一头也没了声音。
其实这种情况大家都面对过,可是谁又能保证,真的能做到心如止水呢。
病房里的一些同事也先退了出去,毕竟他们都还有自己的工作要忙。
夏眠也没有真的发呆太久,跟自己的管床护士低声说:“叫相关的人来吧,我去开临床死亡证明。”
对方应了,此刻也没有多话,只是赶紧跟着去办了。
而刚才这样的动静本来就很大,加上现在的反应,其实走廊上的那些病人和家属基本上都已经猜得出来发生了什么。
“小何,小何他……”
“我明明早上的时候还跟他说过话,还问他要不要吃饭!”
“他那个时候不是还好好的吗?”
“不是只是说血象降低么,怎么会这么严重?”
"每个人体质不一样,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所以到这种情况下,他的父母都没有过来吗?”
以及在人群中的,还有之前那个被何天纵安慰过的小女孩。
她好像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觉得大家都围在一起,好像很热闹。
不过她听得出来,大家是在讨论何天纵,于是好像也想很兴奋的插进来:“是哥哥吗?哥哥怎么了?”
“我还没跟哥哥说,我这次穿刺特别勇敢,都没哭呢!”
“你们为什么会是这个表情呀,难道你们都没有我勇敢,穿刺也哭了吗?”
——没有人回答。
这样稚嫩的童声在此刻仿佛是一种诘问,路过收拾设备的护士也只能低着头走过。
可能年幼的孩子心中还没有死亡的概念,却依然记得一定要跟哥哥汇报。
小孩子的母亲搂着她,好像在轻声细语说着什么。
“我就说!”她稍微提高了一点声音,“大家都没有我勇敢!”
还有一些病人家属也跟着轻笑两句。
毕竟他们也不想让孩子跟着染上这样的气氛。
他们本来都是肿瘤科的病人,这也不是他们第一次送病友离开。
只是……
希望好像在他们之间传递着,有时候明亮,有时候黯淡。
不过在现在这个时候,好像短暂地熄灭了一下。
夏眠回到办公桌的时候,看到了对方放在桌子上的病历。
上面还写着这一次的入院计划。
“患者拟入院行第四次化疗,并在化疗结束后进行全面复查,后酌情增加放射治疗。”
她甚至还记得何天纵好奇的问过自己,放疗是不是就没有那么可怕了。
“我听隔壁床的人说,就是进去一个大大的机器里,然后身上盖了一张膜,机器转来转去转几圈就结束了,是不是?”
那时候夏眠还笑了一下:“你这样理解其实也没什么错,大概就这么个流程。”
“那我怎么感觉其实跟做ct差不多?这个应该不会怎么掉头发吧?”何天纵想了想又摸了一把自己的头顶,“不过我现在都掉的快差不多了,之前想着要不要干脆去全部剃完算了,不过走到理发店门口的时候又没进去。”
“我那时候就想,这毕竟还是我自己的头发,不管怎么样,就算是掉了,我也要看它们一根一根掉光为止,可不要真的被一刀剃没。”
于是后面来医院的时候,他都戴着弟弟给的那个红色的毛线帽。
红色的毛线帽,配他现在墨绿色的裙子。
何:“夏医生,这个是一种新潮搭配!是走在时尚前沿的,毕竟时常本来就是个圈嘛——”
夏眠一边想,一边一个字一个字地敲着最后的病历。
而在几分钟之后,门口突然传来了新的响动。
“医生,医生——!!”
一个声音颤抖的女声,也有些熟悉,忽然出现在办公室门口。
她看上去不太年轻,头发白了一半。
“请问一下,何天纵……”她再说这些话的时候,好像都还有些犹豫和质疑,“是在这个,这个科室吗?”
夏眠抬头看了她一眼。
她的身后还跟了两个人,一个壮年男人,另一个是背着书包的孩子。
女人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有一些局促地解释道:“是这样的,我是他的母亲,我们想来……”
“——看一看他。”
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