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徽笑道:“二十年么?你看起来也不过二十许人的样子。”
萼绿华微笑嗔道:“你倒是会说话,我比你的谢道韫都要年长几岁呢。你们男子都是这么说话的么?喜欢当面说假话。”
李徽呵呵一笑,拱手道:“这并非假话。你不说,没人知道你真实年纪。难怪青宁谈起你时,曾说不知你究竟年纪几何?就像是仙人一般,永远保持年轻的样貌。看来问道修真,当真可以青春永驻,容颜不老。”
萼绿华笑道:“青春永驻容颜不老便是好事么?即便容颜不老,心却是会老的。内心的衰老是无可阻挡的。修道便是修心,我倒是希望自己能心境不老,那才是真正的青春永驻。世人追求的不老,都是容颜不老。那反倒是弃本逐未之举。”
李徽点头道:“有道理。”
萼绿华走到石头旁坐下,拿起干粮转身避着李徽慢慢的吃。
李徽走到山崖一侧,看着开阔的山林层峦,忽而举起干里镜往周围的山头和下方的山谷之中查看,眉头紧锁。
萼绿华吃了两口便不吃了,喝了几口水,便站起身来。
“李大人,下一步我们将如何脱险?你有什么计划?”萼绿华道。
“萼姑娘……”李徽转头拱手道。
“你还是叫我仙姑吧,这个称呼我更不习惯。”萼绿华道。
李徽点头道:“好。我是这么想的。一时半会儿,他们搜不到此处。我想,大伙儿在此逗留到天黑,之后趁着夜色往西出山。”
萼绿华道:“为何要待到晚间?难道不是该早些动身?”
李徽道:“我估摸着,西边山外必然已经被封锁。白天行动也容易暴露目标。我适才已经看到了左近山头上已经有他们的瞭望哨。此刻行动,他们能根据山林异动发现踪迹,就像仙姑你适才发现听他们的踪迹一样。”
萼绿华一惊,道:“你是说,他们已经在左近山头上了。我怎么没发现。”
李徽道:“距离甚远,仙姑目力虽强,但也难及数里之外。这干里镜却可观察入微,令其无法遁形。”
李徽将干里镜递给萼绿华,教了她如何使用,指点着放心。萼绿华仔细观察,果然见东侧山头和南边的山头上有人影晃动。放下干里镜后,对方隐没在山顶岩石树木之间完全看不见,但在干里镜的放大下却清晰可辨。甚至能看到他们的坐姿和站姿。
“果真如此。如此看来,或许当真要晚间才能行动了。但晚间出山,也难保不被发现啊。若他们在山边封锁的话,一样会被发现。”萼绿华道。
“晚间我们有优势。只要能顺利抵达山边,我的人便会前来接应。”李徽回答道。
“如何接应?他们甚至不知我们在何处。难道已经约定好了不成?”萼绿华道。
李徽笑道:“到时候仙姑自知。”
萼绿华闭了嘴,她本来是个很爱动脑筋的人。但在李徽面前,她觉得自己不必苦思冥想了。李徽其实早有主意,他只是出于尊重跟自己商量罢了。
“此物当真神奇。居然可以增强目力。”萼绿华拿着干里镜端详道。
李徽笑道:“这是青宁制作的,青宁心灵手巧,这些镜片是她亲手打磨调试的。”
萼绿华笑道:“她喜欢捣鼓这些东西。什么都想试一试,所以我说她不适合修道。她的心太散了。不能忘情,拘于外物,所以不适合修道。”
李徽笑道:“确实,青宁确实兴趣广泛。若要她在山野之中清静无为的度过一生,恐怕很难。如仙姑这般,不食人间烟火的在山中修行之人,世上能有几人?这便是我们普通人和世外高人之间的区别了。”
萼绿华苦笑道:“红尘修行是一样的。只是我从小在山野之中,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罢了。我受不得人间喧嚣,习惯了山野清风,和花树鸟兽作伴的日子而已。”
李徽道:“冒昧的问一句,那岂非很是孤独寂寞?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萼绿华道:“怎么会孤独寂寞?我说了有清风明月,有花树鸟兽,他们都是我的伙伴。我虽孑然一身,但我的内心安宁平静,怎会孤独寂寞?我想说话,对他们说便是。他们的回答,我也能听懂。”
李徽挠挠头道:“是我境界不高,理解不了这种心境。我是个俗人。我只想热热闹闹的过一生。娶妻生子,争争夺夺,快意恩仇,纵情恣意。该怎么活便怎么活。我这样的人,一辈子也难以企及仙姑的境界。恐怕也永远没办法成为修道之人了。”
萼绿华微笑道:“出世入世,都是修行。雅俗之说,其实殊途同归。李大人真实不作伪,倒是性情中人。对自己身边的人也很好。难怪青宁对你念念不忘,那谢道韫……呵呵,也为你神魂颠倒。居然为你生了孩儿。我之前有些不理解,但现在我却有些明白了。”
“仙姑明白了什么?”李徽微笑问道。
“当危难之时,有人能干里而来拯救自己,保护自己,冒着性命之忧也不惧,这样的人,怎会不令人感觉到踏实和依靠?就拿今日之事来说,李大人为了救谢家公子,都愿意挺身涉险,这般行为,几人能做到?这或许便是你能够赢得她们的心的原因吧。”萼绿华道。
李徽呵呵笑道:“仙姑把我说的太好了。我只是从心而为,做我该做的事而已。”
萼绿华道:“问题就在这里。这天下人言不由衷,心口不一,左右逢源,见利而动,从没有什么底线原则。相较而言,你这样的人便很难得了。或许不是你有多么的优秀,而是天下人都太势利自私,显得你鹤立鸡群。你在徐州做的事,我也知道一些。你对百姓尚且如此,可见你不是作假,而是真心如此。”
李徽笑道:“仙姑这么说,岂不是贬低了天下人。大晋天下,名士如流,风雅俊秀之人多如过江之鲫。仙姑一杆子把他们打死了,岂不是有些不公平。”
萼绿华冷笑道:“什么名士风雅?娇柔故作而已。天下大乱,百姓苦痛,他们有谁关心?礼崩乐坏,妖邪横行,有谁去在意?这样的世道,也不知要到何时才是尽头。可惜我萼绿华没有祖师之能,只能勉力做些事情而已。但我自知力有不逮。唯希望有人能够站出来,改变这一切。而这样的人又何其难得?天下百姓恐怕还要在这滚汤之中煎熬,我等却无能为力。”
李徽沉默不语,低头沉吟。秋风飒飒而过,山野之间林木如涛。无数的黄叶飘落,山谷之中,叶片卷积飘荡,景色奇诡。
“李大人,你去歇息一会吧。我留在这里警戒。这东西留给我,我也好四下查看。”萼绿华道。
李徽道:“仙姑不去歇息么?”
萼绿华道:“我不需要。我曾行游山野,数日不眠,也不觉得累。早已习惯如此了。放心便是。”
李徽拱拱手,转身下崖。回到崖下,谢琰已经鼾声大作,睡得正香。李徽靠在崖下,不久后睡意袭来,酣然入睡。
……
不知过了多久,李徽被人晃动身子惊醒过来。
睁眼看时,正看到大春那张黑魆魆的大饼脸,顿时吓了一跳。
“小郎,快醒醒,不好了,那个道姑不见了。”大春急促禀报道。
李徽一骨碌爬起身来,见阳光西斜,应该已经是傍晚时分了。旁边谢琰也醒了过来,正惊讶的看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