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又是一个江河始料未及的回答:
“我不适合?”
“不错。”
天机子转而解释道,
“《大混沌诀》只是判定一个生灵能否成为天道的基础。可这也并不意味着拥有了汲取天地一切灵气的能力,就注定能成为天道。
天道作为世间的调平者,统筹之人,势必要做到对每一个生灵公正,含有私情者,非但无法延续天地的自然发展,反倒会引导世间走向另一个极端……
污浊,不正是因此而来?”
“的确……”
“所以,成为天道的第二个条件,便是‘无情’。”
江河默诵道: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江道友所言极是。
唯有天道看待草木,如看待你我,看待猪羊等同,才能在大势之上把握世界的平衡。
但江道友私情过甚,又不愿卸下私情之担,怎可能是天道最优的人选。”
“你知晓我的本性,所以从一开始便不曾考虑过我。”
“正是。”
“那前辈心中便是还有其它人选。”
江河思索道,
“难不成……是吞天帝王昊么?
如今他坐镇天庭,监管生灵洲的三山五宗,又统筹仙浊相争之事,倒也算履行着天道职责。
再加上他本就得道飞升,若是有了《大混沌诀》的支持,成为下任天道,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作为江河的老乡兼前辈,王昊如今的成就,和从江宗主那里打听来的事迹,倒也让江河深感钦佩。
至少他自认是做不到王昊那般程度的。
如若是他掌管天庭,那大概率就是个甩手掌柜,天天待在仙宫中和顾青山‘老婆孩子热炕头’,而不会承担天帝之责。
“吞天帝确有镇世之功,但他本是异乡羁客,心中对过去仍是牵连不舍。倘若有了机会,未必会承担职责,生生世世留在异乡,也并非成为天道的最佳人选。
如若天帝放下心中执念,倒也不失为一个极好人选。但至少我天机阁所卜测到的人选,并非是他。”
江河并不意外天机子知晓王昊的过往。
但也惊异于天机阁卜测天象,竟能够看到这么多东西:
“若连王昊都没有这个资格,那还能是……”
“江道友,你可还记得,这万仙山中,一直留有一道忘情法门。”
江河陡然一惊:“《太上忘情道》!?”
“正是。《太上忘情道》,是万仙山镇宗法门。它被埋葬于天道遗骸之中,偶然间被万仙山开宗先祖寻觅,自此成就了一番基业。
在世人眼中,这忘情道能牵动天地灵气,降下近乎规则的力量。因此古往今来,有不少人妄图修行这法门,但却无一例外,夭折在了忘情的半途。
毕竟‘看破红尘’这等说辞,看似十分容易,无外乎入世、出世,再周而复始,直至修行者对世间的情感越发迟钝,最终忘却其中的情绪罢了。
但既是抱着修行忘情道的目的‘忘情’,便不可能做到真正的‘无欲无求’,其本身便是犯了‘忘情’的忌讳,也便永远无法寻觅到这法门的出路。
这便需要修行《太上忘情道》之人,在修行之前已足够淡漠,才能够触碰到这法门的彼岸。
因此,哪怕是如今的万仙山山主,已至灵境修为的地仙,也没能摸透这法门的奥妙。
于是,我走遍大江南北,遵循既定的命运,寻来了一个能够修行天衍之气的孩子。
我教她卜算之道,为她护法,帮她在卜测之中身临人间百态,又在她跻身地境之后,帮她推演天机阁先辈早已卜测过的命运。
这一切,都消磨着她作为一个少女的天性,让她对世间的一切都保持着钝感——
如此,她便成了修行忘情道的最优人选。”
说到这里,江河不免抬头看向那个先前为他沏茶,如今正候在凉亭一边的,那个神情寡淡的女子。
那与江宗主一般清冷,却又截然不同的女子。
一个似乎自诞生起,便注定要为命运牺牲一切的女子。
原来这才是她卑微的宿命。
一生都被人摆布的宿命——
如果天机子不按照卜算的命运执意寻到她,如今的一切便都会判若两样。
她以淡漠的眸光回看过来,却并未作何回答。
江河又重新审视起眼前的这个老人,目光却平增了几分警惕:
“她知道这一切么?”
“曾经不知道。”
天机子摇了摇头,
“她度过了她人生仅有的百年,却也注定了一切覆水难收。她其实也很明白,她已经没有回头的路了。”
“拜你这‘恩师’所赐。”
“我不否认。”
“所以……就连薛前辈的命运,也在你的摆弄之中。
你知道薛前辈会爱上她,也知道他们注定不会有一个结局,知道他最终会来到鲤国遇见我,成为我奔赴万仙山的原因之一。
但你为了让命运的轨道如你所愿,哪怕知晓这一切也仍然想要这么做——”
“正阳所做的一切,都是他深思熟虑后的选择。”
“可你分明知道,他其实根本就没有选择!他所做的一切决定,其实都在被你所谓的‘命运’摆布。
如果你告诉他这一切,他未必会做出相同的决定。”
“但我只能告诉他,我能够告诉他的。”
“为了你们天机阁所谓的‘重塑天道’?”
“不错。”
哪怕江河的语气已经发生了些许变化,但天机子仍然没有继续隐瞒的打算,
“江道友,我过去、如今,未来所做出的每一个选择,都是只是为了重塑天道这一个目的。
我亲眼看着正阳、瑶儿长大,有些事情我比你想象的要更为不舍。
但为了这天地不会沦落到先辈们所卜测到的结局,我也别无选择。
世间修士一生皆在渴求长生,但对于这方天地而言,再漫长的人生,也终究是短暂的。
我们每个人,都只是这天地下的一粒沙、一株草,看似不可缺少,却又并不重要。
能在既定的命运下,扮演好彼此的角色,走过短暂的一生,已是这方天地对我等生灵的怜悯罢了。
任何人都是渺小的。
江道友,哪怕你我看似身兼各般责任,仿佛与这芸芸众生有了些许差别。
却也不会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