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穷途末路
历史的钟声已经敲响到崇祯五年的年末。
昨夜下半夜开始刮起的刺骨北风,没有丝毫减弱的样子,反而风力有所增强,还在呼呼作响。
登州城南门朝天门的城墙上,来来往往,两支巡逻的队伍交叉避过。
巡逻队的大兵们没有一点威武霸气的模样,一个个的士兵,用腋下夹着长矛,头恨不得缩进领口里,但是身上穿着的鸳鸯战袄本就无领,根本不是什么可以避风的行头。
戴着的帽子里被塞进了各种稻草或者棉布,路过时传出来的馊气令人作呕。偶尔有一两个肥硕的虱子们不甘寂寞的爬出来,巡逻的兵丁察觉,伸出来一个手,顺势一拍,然后捏住虱子,直接塞进了嘴里,吃了下去。
每个人都不敢多说话,要保存体力,但是呼出的白气很快就凝结在额头和胡须处,结成点点白晶。
城头巡逻的队伍,保持行走的状态,尚能产生一点温暖,路过的巡逻兵丁走路就跟跺脚似得,就是希望能够更暖和一点。
比巡逻兵丁更惨的是守垛乡勇,他们被固定安排为每两个人守着一个垛口,不准无令随便移动,平时蹲在墙角看着外面,遇到官军进攻,则立刻呼叫,躲在城关处避风休息的炮手和兵丁再上前进行发炮和厮杀。
带队巡逻的总旗官,官虽然不大,但是脾气大,大喝道“都醒醒,别睡了”说罢,拿着手里的皮鞭,把旁边的守垛乡勇们给抽了一顿。
此起彼伏的哀嚎声,一下子就把大多数人给惊醒了,挨打的人赶忙求饶“求求老总别打了,刚就睡一会,就睡一会,这起来了,再打就打死了”。
总旗官对这些乡勇的驯服表示满意,但是总有一些人,怎么打也打不醒。仿佛皮鞭打在身上一点也不疼似得,反而闭着眼睛的脸上呈现出一丝令人恐怖的微笑。
旁边的小旗官上前探出一根手指,试探性的触摸了一下这十来个人的鼻息,果然气息全无,随即向总旗官示意没救了。
原来此处位于南门城楼屋角正风口处,风力强劲,昨夜负责守卫此处的乡勇们都给冻死了。
此时初冬的朝阳慢慢升起,却没有给城上的兵丁和乡勇们带来一丝温暖的感觉。
总旗官随即下令让小旗再去城厢调入三十名乡勇过来,其中十名乡勇补充到垛口,另外二十名乡勇过来处理尸体。
过来处理的尸体的乡勇们赶到后,看着曾经熟悉的人被冻死,很多人忍不住哭出了声,总旗官大怒,连抽了好几鞭子,才止住哭声。
军队中士气很重要,最忌讳的哭声和哀嚎呻吟声,特别影响士气。
小旗官按照惯例,命令新上来的乡勇们,把被冻死的乡勇们的衣服全都给扒下来,每个冻死的人身上只准留一件亵裤,就让人把这些冻死的乡勇给抬到负责后勤的原巡抚衙门去了。
至于如何处理尸体,看这些兵丁们那发红的双眼,就能够看出来一二。
登州城被围四个月了,很多地方早就断粮了,每天都有死人,却每天都不知不觉的消失掉了。
原本躲在城厢脚下避风的一群人被叫着去补充垛口,昨夜没有打仗,是什么原因造成死亡,大家都是心知肚明,因此都不愿意去。
但是兵丁们可没有客气,立刻拔出了大刀以死相逼,乡勇们无奈,只能排成队伍走上了城墙,来迎接那未知的命运。
刚才巡城的总旗官,看着眼前堆了一地、从死人身上刚扒下来的衣物,让手下兵丁各自挑选一下,然后还有几件剩余。
总旗官看着刚刚上来的换岗的十余人说道“此处比较寒冷,你们把剩下的东西尽量穿在身上”说完就带队走开了,留下小旗官把队伍编好,然后再跟上去。
总旗官刚一离开,十余人就纷纷跑过来你争我抢,顷刻间就抢夺一空。
一个中年汉子抢到了一大块布,很开心的跟身边人愣着的同伴,摇了摇手里的布块,炫耀了一下。
小旗官找来城头带队的片区坊正,坊正清了清嗓子,那带有明显感冒后的鼻音且嘶哑的嗓门里发出了一连串的命令:
李二猛、郭茂才负责第三百三十一垛、杨老安和蔡天文负责第三百三十二垛……诸位辰时上值,未时下值。值班期间不得交头接耳,不得无故大声言语,不得随便擅自离岗,必须保持一个人实时盯着城下明军……值班结束后,到时候会有其他人来接替你们的位置。都清楚了吗?
“清楚了”众人齐声喊道。然后纷纷按照各自的编号,走到相应的位置。
坊正向小旗官拱了拱手,就缩着脑袋下城躲风去了。小旗官则上前跑去追赶大队。
登州南门段第三百三十二垛
杨老安坐在城墙上靠着城墙,把长矛靠在一边,双手互相交错插进袖口里取暖,刚才抢到的布块已经被他扯成了细条,然后包住了自己的耳朵和头顶部位。
身体忍不住的抖动。
但是旁边的那位抖动的频率更大,只见他消瘦的脸庞,皮肤白皙,但是眼眶深陷,原本宽阔的额头前,此时已经是头发散乱,两侧颧骨高耸,缺少面部脂肪的衬垫。此刻正眼睛盯着墙外,深怕错过了明军登城的预警,迎着寒风,冻得发紫的嘴唇不住的颤动着,两只布满了冻疮的双手,紧握着冰冷的长矛杆,不敢有丝毫懈怠。
跟周边的乡勇不一样,大家都穿着短衣短装,只有他穿的是长衫。
“蔡秀才,你是怎么被抓进来的?”杨老安首先轻声打开了话匣子。
“我带自家娘子进城看病,遇到打仗封城,就滞留在城内。无处可去,就去找了认识的于教瑜,请求能够给与庇护。本来生活还是可以的,后来李都元帅死了,孔大帅继任,一切就开始乱起来了。于教瑜不知道什么原因得罪了一位将军,被直接杀掉了,在下也就无家可归了,就和娘子一起被掳掠进军营充军,在下守城,娘子帮忙做饭……”蔡天文依然面朝前方,不敢转向,嘴巴里却絮絮叨叨的说道。
“造孽哦,俺就是一个编草席的,进城卖草席被他们给抓了壮丁。只是他们让俺们这样的粗人上来就罢了,怎么连你们这样的文曲星也给逼上来了。俺们那边的学斋教师说过,读书人就是天上下凡的星宿,胆敢欺负读书人。这是要遭到报应的。会被阎王爷给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哦,他们怎么能不怕呢?”杨老安说道。
“唉”
“蔡秀才,你怎么不早带着你浑家想办法逃跑?听说有人曾经在夜里用绳子缒下跑掉了,还不少人呢。不过现在孔大帅加强了夜间巡逻,现在是不好跑了”
此刻的蔡天文突然之间就红了眼眶:“娘子,她怀有身孕了”。
“唉,怀有身孕哪里能到处动,而且做饭哦,真的是造孽哦”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娘子十四岁嫁给在下,甘于清贫,只是未有身孕,如今同甘共苦已经年过六载,终于好不容易怀上了,竟然滞留在城内,我对不起娘子,对不起列祖列宗”两行泪水如同失落的珍珠般涌出。
“不得哭,不能哭的,把脸给哭皲裂了,到时候就破相了,蔡秀才你以后考试就难了”明清科举考试比较注重考生的外貌。
杨老安说罢,连忙去解开一道布条去给蔡天文把眼泪擦干了。
蔡天文便不再哭泣,只是喃喃的说道“还能有机会去参加考试么?”
“蔡秀才,你可不能灰心丧气,俺是过来人,虽然没你读书多,但是走过的桥比你走过的路都多,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饭都多。乱世一定要活着,俺跟你说哦,俺的眼光毒着呢,你看那城外官军,密密麻麻的营帐,多少人在那里准备开春就进攻”。
杨老安安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