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心老汉新点了一根烟,用力吸了一口,缓缓吐出,烟雾盖住了他老迈的双眼,道:“昨天还是前天,他就开始吐了,我没当回事,以为是吃坏东西了,给了几颗土霉素让吃着。结果今晚就突然这样了。”
林老头瞥了背心老汉一眼,沉声道:“少抽点烟,你都咳成什么样了,还有酒也少碰,你的胃病就是这么来的。”
背心老汉笑了笑,“行。”
林老头没再多说,转而检查起小杰的情况。
摸脖子,颈部肌肉僵硬,拖着后脑勺往前压去,小杰立马露出了痛苦的表情,且展现出了极强的抵抗。
这是……颈项强直。
非常不好的信号,脑膜炎、脑膜癌病还有各种脑血管病,都有可能导致这个症状。
考虑到小杰的年龄,再结合当地的情况,林老头有些恼怒地看向背心老汉,质问道:“你们是不是给他煮螺吃了?”
欧阳老汉胡子抖了抖,道:“没有,你之前不是给咱讲过课,说田里那些螺子都不能吃,说是有什么线虫子,我们从来没吃过!”
林老头强调道:“那个叫管圆线虫,是福寿螺里最常见的寄生虫。”
说完,他又疑惑地看向小杰,嘀咕道:“不对啊,小杰的情况就很像是感染了管圆线虫……你们不在的时候他有没有自己煮着吃?”
“这不可能,我们家里都有留菜的,我和他奶出去干活之前也会在家里留个百来块钱,他肯定不会饿着。”
说到这里,背心老汉声音低沉了很多,道:“但这孩子从来不乱花钱,每次回来钱都还在,他自己就煮面条吃。”
“很懂事啊。”林老头很是心疼。
他看了眼时间,又取出了体温计,一看就顿时觉得不妙。
体温37.9度,低烧。
背心老汉看了眼:“也不严重啊,上次村头老杨他家的孙都烧到41度了,最后都没什么问题,他才37度。”
37.9度也算37度吗……林老头懒得和背心老汉计较,掰着手指头道:“颈项强直、低温、呕吐……如果我没有猜错,他这几天应该也时不时有头痛,而且吃不下什么东西吧?”
背心老汉愣了一下,突然想起了一些细节,忙问道:“平时他能吃两碗饭,这两天我回来他胡乱塞两口就说饱了,还总是摁着脑袋……这些算吗?”
林老头表情凝重了几分,他指了指自己的额颞部,问道:“是不是摁着这里?”
“对对——他也不说疼,也不闹,要不是吐了,我哪里晓得他生病了!”
你当然不晓得……这孩子懂事得让人心疼……林老头心里有些酸楚,起身去拿了钥匙。
背心老汉愣了一下:“林老哥,你这是……”
“赶紧,去县医院,再晚点他就没命了!”林老头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催促。
管圆线虫感染,而且还引发了严重的脑膜炎。
没有人知道小杰是怎么感染上的,何时吃了福寿螺,但林老头基本上已经能确定是寄生虫病,再往下拖,神仙难救!
只希望还能控制住……林老头默默地祈祷了一句。
很快,林老头锁好了门,把小杰放在了自己小三轮的后面。
为了运载方便,三轮的后座被改造成了柔软的坐垫,这是林老头专门打造的“乡村救护车,运两三个病人不成问题。
“走。”林老头说完,一脚油门,疾风般刺入了沉重的暮色中。
……
县医院紧急开展检查,林老头叉着腰,指挥着县医院急诊科的小医生做检查。
他是有名的老医生,虽然没有行医资格证,但声望很高,再加上来县医院次数多了,大家都知道他有水平,因此也乐于听他的指挥。
次日一早,各项检查的结果终于出来了。
小杰的血红蛋白仅剩下67,而正常儿童的标准值在110~150左右。
除开血红蛋白,血常规的其他指标也出现了异常。
嗜酸细胞数增多,占百分之十二;
细胞学分类则给出了更加具体的占比,嗜酸细胞足有60%,中性粒细胞34%;淋巴细胞4%、单核细胞2%……
腰穿检查提示压力达到340H20,有核细胞230/3,CSF蛋白0.81g……提示颅内压增高。
另外,chaddo阳性、颈部抵抗……
chaddo即查多克征,它是锥体束损害最重要的体征,检查方式为病人平卧、双下肢伸直,用较尖锐的物体从后向前轻划足背外侧部的皮肤,出现足拇趾背屈则属于阳性。
坏消息是,医院未从病人的脑脊液中找到病原体,脑脊液中糖和氯化物的比重都是正常的。
这也符合临床结论,判断病人是否被管圆线虫感染,金标准是从脑脊液或者是眼睛等部位找到管圆线虫的幼虫或是成虫,然而现实中的检出率不足百分之五,绝大部分患者都是依靠别的检测方式确诊的。
即便是没有金标准,借助头痛、呕吐、颈项强直等症状,已经能够确诊食用未完全烹熟的福寿螺后感染管圆线虫……
“先开个阿苯达唑杀虫,再联合左旋咪唑?”县医院的小医生征询着意见。
尽管是乡镇的医院,但随着国家对医药卫生的科普,连农村的小孩都知道福寿螺不能食用,近些年已经很少碰到感染管圆线虫的了。
他们也只能从教材上得知几个治疗指南:
“管圆线虫感染早期需要及时应用阿苯达唑、甲苯达唑等进行杀虫处理,而左旋咪唑则对幼虫有很强的杀灭作用。”
听到这个联合疗法,林老头嘴角都抽了一下。
果然……医学还是一门经验学科,光学理论知识难堪大用,只有经历一个个不同的病人,碰到同一种疾病的各种情况,才能慢慢生长为一名优秀的医生。
“不行吗?”县医院小医生不解。
“当然不行。”林老头坚决地摇了摇头。
他看向病床上的男孩,此时小杰已经清醒,神志也恢复了正常,只是依旧头痛欲裂,止不住地呕吐,这也让男孩的脸色极其难看,嘴唇白得像是从太平间冰柜里爬出来一样。
“那现在该用什么治疗手段?”小医生见到小杰这副模样,心里着急得不得了,生怕病人死在院里。
林老头不由攥紧了拳头,道:“恰恰相反,现在不能给任何杀虫措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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