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文灵均将这些卖身契都扔掉的时候,世家还没有反应过来,这不念卖身契,哪里知道谁人被焚了?可是几乎下一刻,所有人都意识到了一点——
既然不知道这一箱卖身契里是谁人。
那么也就代表着,这些卖身契可以是任何人!
上面写的名字是谁,谁会在意么?
世家本能想到了,他们手里肯定还有卖身契,真的要说起来,纵然是李观一他们也不能占理的,可是旋即却立刻意识到了什么……
而若是世家打算拿出原本的卖身契,麒麟军会认么?
世家子弟脑海里面出现了一个一个的理由,一个一个的解决方法,最后都自己否决了,于是他们脸上的神色一点一点苍白下来,脸上的血色慢慢消失。
不可能阻拦。
拦不住。
世家知道麒麟军要做什么。
麒麟军也知道世家的反应。
但是这一路上积蓄的大势,名声,这一年江南的变化,这积蓄的一切,积累的一切,都在文灵均将那些卖身契扔入火盆之中的时候,彻底点燃。
化作了一股不可阻拦的磅礴大势。
也才二十多岁的年轻谋士目光沉静,眼底似乎燃烧着烈焰一般,在这一瞬间,世家和百姓一起感觉到了某种,似乎没有办法触碰,却又真实存在的,汹涌的大势。
一者以兴,一者以亡。
麒麟军奉秦武侯李观一之命,乃分三人一队,各随百姓归家,皆穿重甲,骑龙马,手中重枪,腰间配剑,马上弓弩,箭矢,弩矢,皆齐备,出现的时候肃杀凌冽,目光冰冷。
世家贵胄们的手都在颤抖。
可是百姓却似是长长地松了口气,他们伸出手拉着这些麒麟军战士的袖袍,似乎生怕这些人离开了似的,还把自己带来的果子,干粮塞给这些军士。
军士们接下来,然后从怀里拿出铜钱付了钱。
百姓几次婉拒,都不成功,这才把这些钱收下来了,脸上的笑容也诚恳许多。
城池大门,就在这大门口,秦武侯李观一亲自设宴,款待诸世家,官员。
乃曰,你我乡亲,吾归,当设宴。
若有不来者,是辱我。
众人皆不敢不去。
从城墙上往外面看过去,麒麟军军容肃正,那些百姓从机关船上下来了,各自扎营休息,这样多的人,一眼看过去根本不知道有多少人,就是里面再加了一两万人也分辨不出来。
猩红色的大旗翻卷着。
秦武侯穿一领云纹战袍,负手而立,白雪飞扬,目光沉静。世家心里面想了各种各样的法子,本来都已经有了煞气,杀机,打算殊死一搏。
可是走到城门口往外面去看,一眼失神。
他们没有胆量去赌。
那李观一离开江南十八州之前,虽然已经有豪雄气度,却终究带着些草莽龙蛇味道,也不知道这一次在中州见到了什么,此番身上竟有了一股说不出的大气磅礴。
视线落下的时候,那些自小就养尊处优,锦衣玉食的世家子弟竟然有一种说不出的惊惧恐怖之感,这种恐怖似乎是从心底里面浮现出来的,根本控制不住。
这等变化,无人知道。
有人说,他的老师为他打开了学宫的道路,命不久矣;
也有消息说,他那剑气无双,八百年风流的太姥爷剑传给了他,说他见过了这江湖最痛快的剑,见了学宫最刚直的夫子,也见过了天下的群雄。
人之蜕变,皆有所因。
蟒蛇可以化作蛟龙,秦武侯自也如此。
最后这满城的世家,都希望其他家族去发难。
彼此制衡了半晌,竟然是没有一个敢于拔刀的,等到到了时候,也都只能老老实实的,都穿着自己家族最华丽的衣服,去赴李观一的宴席,可是宴席之中,却只是炖肉,炖菜,米饭之类,酒更是浊酒。
所谓百姓的吃食。
比起他们家以前的泔水都不如。
但是却都不得不在秦武侯面前恭恭敬敬,文鹤先生笑着道:“诸位都是世代公侯,知道礼仪,既然来君侯面前赴宴,怎么能够两手空空?”
于是世家不得不拿出相应的拜帖,贺礼。
忍着心里的恨,恨不得把这朴素的先生吃了去,却也只得赔笑。
第二天的时候,文鹤却说不够。
昨天的贺礼,那是昨天的酒宴;今天的酒宴是新做的,那自然要有今天的贺礼才是。
只是三天时间,一座州城的世家,官员。
就拿出来了一百万两的金银细软,玉器财物。
文鹤又言此番东西无用,不知可否用粮食换一换。
众世家大喜,恭维他一番,想要物归原主。
却被文鹤笑眯眯地道了一句。
什么物归原主?
比方说,何家这个宝物,似是越家也喜欢要啊。
诸位价高者得,如何?
“若是不愿意出些米粮,什么工匠也是可以的。”
文鹤笑眯眯的,最后空手套白狼,套了快要两百万白银的各类物资,里面有不少的陈米,但是文鹤点出来了之后,反而很大度地说这般小事,就不必在意了。
反倒是还有些世家子弟觉得,这人还不错似的。
杜克明,房子乔叹为观止。
有麒麟军护卫百姓,又有秦武侯亲自坐镇,世家和官员想要阻拦百姓,却是全无半点的效用,城主想要给陈国上书,但是送信之人出不去,想要飞鹰传书,却被那麒麟加餐了。
至于领了这城中兵士冲出去和麒麟军杀一番?
城主缄默许久,只是叹息:“抬头可望麒麟,不可望陛下圣恩,江南十八州离我们太近了,而江州城却又太远……”
竟不能出兵。
其实心中还是有一丝丝的侥幸之心的。
这人走了,土地不就留下来了?可以堂堂正正,光明正大地拿下这些土地。
等到三日之后,麒麟军退去之后,世家子弟和官员都还等待了一段时间,再然后才出去,去周围的村镇,小城里面一看,却都是面色大变。
空空如也!
在这一股大势汹涌之下,这些在镇子里,村子里居住的百姓之中,竟然绝大部分舍了这地方,收拾了金银细软,拿着了干粮,又烙了死面饼子背了,就随麒麟军一起去了。
就算是在这里有些土地的人,可此刻却被裹挟起来。
一来是麒麟军大势磅礴,实在是诱人,二来是战争开始,这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打起来了,那老陈国是不能指望了,这帮陈国的官员将军打起来一定输,还不如早早去胜者那里。
况且,他们很清楚,这么多百姓离开之后,那些个官老爷们会是个什么反应,这些老爷们的怒气没处发泄,会落在了谁的身上。
不知道是哪个人做的事情。
竟是连带着村正,乡里的里长,一块儿跑了?!
世家子弟们一时间还没有反应过来,只是那种高层,尤其是城主,知道了这消息的时候,竟然是一口血喷出来,眼前发黑,险些当场昏厥过去。
转醒过来的时候,劈手掀翻了夫人送上来的人参汤,乃大哭嚎:“吾辈完了!完了!”
一州之地,就算是小州之地,大小数十万民众,去了这般多,陈鼎业的性子都会直接拿出手把他的脑子给劈砍出来,当场摔在地上。
麒麟军裹挟大势,竟不直接从这里进入江南十八州,而是一部分人带着老弱且先去江南十八州,此地进入其中,以免引发骚乱,一边在外面巡游。
每到一城,就要烧那卖身契约。
就算是这些城池的官员世家不愿意理会,那也无妨。
这事情根本就不是为了你们准备的。
百姓高兴就是。
于是第二座城池关了城门,没有能够阻拦住李观一等人的汹涌大势,百姓仍旧是提壶携浆地来迎,早有城池的城主,太守给江州城传讯求援。
希望大陈能调兵马来。
宇文烈闻言,刻意放缓了攻势,给陈国调遣兵将的时机。
但是陈鼎业缄默许久,终不曾调兵,仍旧是将主要兵力集中于应对应国,与此同时,轻减赋税。宇文烈见陈国的兵马没有调动,对宇文化,宇文天显道:“李观一麾下有能臣。”
“这个时机把握的,实在是太过于好了些,若是早一些做这样的事情,陈国顺势发兵,他们绝对逃不了好,我们也不会让他就这样轻易地得了这般好处。”
“可是现在,我等被牵制住,陈国也是这样。”
“我等等待着陈国调兵回去的机会,狠狠地进攻,因此没有办法去江南各州施加影响;而陈国……”宇文烈淡笑道:“陈鼎业的韬略算是不错,但是他却忘记了一个人。”
“澹台宪明。”
“澹台宪明让陈鼎业对于陈国的认识出现了差池。”
“同时在西域对抗摄政王,又要和草原上的大汗王联手攻我国,还要面对我宇文家的进攻,已经有了三路战场,哪怕是陈国这样的富裕之国,也再不能支撑他们拿出第四路兵马。”
宇文化道:“……这,近乎无解。”
宇文烈道:“这就是对于天下大势的把握,李观一的麾下,有能够谋取天下的王佐之才。”
“纵然天下人都知道李观一要做什么。”
“竟不能拦下他。”
宇文化点了点头,虽然说知道李观一和自己已经是敌对方,但是不知为何,在听到了江南故人,能够在这天下施展拳脚,他心底莫名有些轻松和欣喜。
陈国没有办法调动主力兵团。
只有二线守备兵团开始调动前往江南区域作战。
却是调遣了万人军队,再加上江南区域本身那些州城的守备军,也是一股不小的力量,但是他们一想到对面的对手是而今风头正胜的麒麟军,不自觉就放缓了速度。
听从君命是听从君命。
可是却不能当真让我等去送死。
平常维持秩序,应对流民冲击,山贼剿匪这样事情的二三线守备兵团,去打麒麟军?!
还是去江南区域,背后有五万麒麟军精锐的对方主场?
噫?!
当真?!!
时日渐严寒,温度到了隆冬十二月,抵达江南区域的百姓被次第带入江南十八州妥善安置,李观一裹挟大势,江南其余十七州都行过一次。
江南州丞所在——
已升起了火堆,晏代清伸出手烤火,穿着厚实的衣服,手指修持,握着笔来处理政事,百姓不断被带入,也幸亏晏代清之前有所准备,也幸亏是有墨家,有学子们帮衬着。
房子乔推断出了一个恰好的转移百姓的速度。
双方接收,安置有条不乱,没有出现一次性送来太多百姓,直接把晏代清这边的安置能力压垮的情况,在这样的情况下,晏代清都已经没有心思去思考到底安置多少人了。
每日就只是,不够,不够。
只是每到一处百姓来的时候,就会送来一部分金银,再加上江南十八州是天下水运枢纽,商业要冲,倒是可以完成补给,运来了人,然后再运送补给送出去。
元执等人麒麟军,则早已各自定下了战略,此刻在各自的地方安稳准备,霄志则是代替了晏代清,去应对那些个世家,庞水云则在外奔波,为李观一和江南造势。
每一个人都有要做的事情。
晏代清拍了拍自己的脸颊,道:“我不能输给他们。”
“只是十二万户人,一一地来罢了,我还有诸学子帮助,不至于连这样的人都安置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