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鸟屋的玻璃幕墙结满水珠,汉娜用手指画出迁徙路线图。
卢勇的平板电脑亮着湿地卫星图,代表鹤群的红点正与输油管道的蓝线危险交错。
“它们去年在盘锦湿地停栖过。”他放大某个坐标,汉娜忽然按住屏幕:“就是我们捡文蛤的那片滩涂!”
潮湿的窗玻璃上,两人的指纹重迭在虚拟的候鸟航线上。
正午阳光蒸腾起沼泽的腐殖质气息,他们跟着戴迷彩帽的巡护员深入封闭区。
橡皮舟碾碎浮萍的刹那,汉娜的防晒帽被芦穗勾走,打着旋儿落在废弃的抽油机基座上。
卢勇用船桨勾回帽子时,发现锈铁缝隙里竟长着两株野生芍药,嫣红瓣沾着黑色的油污。
“比博物馆的绢标本还倔。”汉娜将朵别在耳后,浑然不知发丝间已缠满蒹葭的绒毛。
在芦苇迷宫深处,巡护员突然熄掉引擎。
细微的噗嗤声从水下传来,汉娜以为是沼气气泡,却见卢勇神色凝重地掏出水质检测笔。
“ph值正常。”他亮起屏幕那刻,暗青色的鲤鱼群突然跃出水面,尾鳍拍起的泥点在他们救生衣上绘出抽象画。
汉娜伸手想触碰最近的涟漪,指尖却捞起半片丹顶鹤的初级飞羽,羽管里凝固的黑色物质不知是原油还是血痂。
生态监测站里,汉娜对着显微镜下的硅藻样本发呆。
卢勇正与值班技术员核对数据,听见她突然拍桌:“这菱形纹的硅藻,像不像盘锦小吃街的糯米格子饼”
技术员凑近看后笑道:“这是羽纹藻属,大庆湿地的特有种。”
汉娜偷偷用手机拍下显微图象,打算晚餐时对比糯米饼的照片。
傍晚的木质观景塔吱呀作响,汉娜数着归巢的苍鹭,卢勇的激光笔在暮色中画出无形的经纬网。
当最后缕夕阳钻进输气管道的刹那,她突然指着东南方:“快看那个移动的黑点!”夜视望远镜里,偷猎者的摩托艇正惊起夜鹭,卢勇的手机gps已同步给巡护站。汉娜攥着对讲机的手微微发抖,腕间的铁人徽章在余晖中泛着冷光。
月光初现时,他们躺在观测站的充气垫上等流星。汉娜的指腹摩挲着白天下载的声纹图谱:“须浮鸥的叫声有32种变化,比大庆话的语调还复杂。”卢勇将录音笔举向夜空,银河的辉光里突然迸出鹤唳,她翻身时碰洒了姜茶,褐色液体在图纸上漫延成湿地的毛细血管。
后半夜的露水打湿了观测日志,汉娜用巡护员的炭笔在空白处画速写:输油管道与候鸟翅膀的交界处,自己正踮脚挂着许愿牌。卢勇的笔记摊在旁边,公式推导到某处突然变成潦草的字迹——“生态补偿系数应加入候鸟记忆权重”。他们都没发现彼此的草稿在晨光中构成了完整隐喻。
次日的闭园广播响起时,汉娜正跪在科普馆的拓印台前。她用芦苇茎蘸取原油替代墨水,在宣纸上拓下丹顶鹤足印。卢勇的衬衫袖口不慎蹭到未干的印迹,黑色纹路从此寄生在盘锦带来的盐渍旁。当管理员关闭电源总闸时,应急灯突然亮起,两人的影子被投在湿地剖面模型上,仿佛成了石油层与腐泥层之间的新沉积。
返程大巴的空调吹落汉娜发间的芦,卢勇摘取时发现她后颈晒出了v形红斑——正是观鸟镜目镜圈的形状。他们分享的蓝牙耳机里循环播放着鹤唳,某个高频音段让汉娜想起铁人纪念馆的全息投影。当车驶过写着“当心候鸟”的限速牌时,她突然将额头贴上窗玻璃:“明年春天,它们会带着大庆的原油味回到盘锦吗”卢勇没有回答,只是将两人的水质检测数据迭成了纸鹤。
酒店洗衣房的烘干机滚烫轰鸣,汉娜的拓印作品正在行李箱夹层蜷缩。卢勇用签清理相机镜头时,发现某张误拍的照片:暴雨前的湿地天空下,自己弯腰系鞋带的背影,与千米外检修管道的工人以相同角度躬身在天地间。他将照片设为加密屏保,密码是两人在盘锦尝过的第三十三种小吃名称。
深夜的应急灯突然亮起,汉娜惊醒时看见卢勇站在窗前。
湿地夜巡队的探照灯光刺破黑暗,短暂照亮他手里捏着的羽毛标本——白天下载的声纹图谱被折成飞机,正载着那片沾染油污的鹤羽停在窗台。
他们谁都没说话,直到东方泛起蟹壳青,早班石油运输车的汽笛惊散了羽管里凝固的黑暗。
………
银沙湾的沙丘在晨光中泛起金属光泽,汉娜蹲下身抓了把沙子,细碎的石英颗粒间忽然滚出枚暗红色玛瑙。“是火山岩碎屑。”卢勇的指腹摩挲着石片断面,昨夜在烘干机里卷边的景区地图从他背包滑落,恰好盖住沙地上石油管道的反光标识。
景区电瓶车穿过防沙林时,惊起的沙百灵撞在挡风玻璃上。汉娜的遮阳帽被气流掀翻,系带勾住了车窗边的应急锤支架。“和盘锦的丹顶鹤一样莽撞。”她伸手捞帽子的动作让腕间的铁人徽章滑进袖管,金属凉意激得她缩了缩脖子。
沙漠体验馆的穹顶模拟星空还在调试,汉娜摸黑跨进展厅时踢到了仿真骆驼草。全息投影突然亮起的刹那,她踉跄着撞进卢勇怀里,两人交迭的影子正落在古河道复原模型上。“这是嫩江故道,”讲解员的激光笔扫过沙盘,“银沙湾的沙其实来自三千年前的河床。”
在风力侵蚀实验台前,汉娜把风速调到五级。人造沙暴呼啸着扑向玻璃罩内的微型胡杨,卢勇的平板突然弹出地质预警——实时数据与展馆模型形成诡异共振。当胡杨最后片叶子被风扯碎时,汉娜猛地关闭开关,沙粒落定的声响里混着她急促的呼吸:“比大庆的风还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