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歌内城太平城春景明朗,四下和乐,开春之际,京歌茶楼生意兴隆,九曲酒楼身为内城太平三大酒楼之一,可谓门庭若市,沿朱雀主街至皇宫宫门,共有十三条街道,合称御前十三街。街上繁花似锦,却又仿佛一夜之间,落英缤纷。
恰似春风拂来,千树梨花盛开。
内城多文人雅士,王公贵侯,常于此时节登楼,听曲品茶,赏花观景,共赏这九曲十三街花飘天地的奇异景致,众人皆神色自若,唯有九曲茶楼的大掌柜例外。
此时的他正毕恭毕敬地立于一旁伺候着,额头上挂满了汗珠,却不敢擦拭,弓着身子,战战兢兢地看着着眼前的贵客,二人一主一仆。
一名黄衫蟒玉带的华衣公子端坐二楼临窗一角喝茶赏景,身边站立一名紫衣豹眼英武的高壮侍卫,腰间一柄紫金乌鞘的长刀。
锦衣公子轻抿了一口茶水,环顾了一下这落花之景,又瞧了一眼惶恐的茶楼掌柜,轻笑道:“此处风景宜人,较我那更胜一筹,嗯……这茶也不错,可是新茶?”
身材臃肿的大掌柜稍稍抬头,苦笑道:“殿下,您今日兴致高,故而茶虽仍是旧茶,却因心境不同,滋味自然不同。”
紫衣护卫瞪了掌柜一眼,不悦道:“大胆!”
那掌柜脸色惨白,噗通一下跪在地上,脑袋磕在木地板上,颤声道:“殿下恕罪,小的说错了话。”
黄衫公子伸了个懒腰,起身将人扶起,转头对紫衣慵懒道:“关凉月,对别人别这么凶,待人要注意亲和。”
紫衣护卫没好气道:“是,殿下。”
黄衫公子摇了摇头,无奈道:“你这脾气,是该好好改改了。”
紫衣护卫默不作声,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黄衫公子从袖袍里掏出一两银锭,搁放在桌上,对那掌柜笑道:“掌柜的,我这兄长向来性子严厉,你不必放在心上,来,拿着吧。”
那掌柜连忙摇头,“不不不,这小民怎么敢?”
黄衫公子递出银锭,微笑道:“恭敬不如从命。”
那胖子掌柜猛然抬头,急忙接过银子,结结巴巴道:“谢,谢谢殿下。”
黄衫公子挥了挥手,那掌柜连忙掀起前襟退下了楼,待他走后,黄衫公子看了一眼街景,平淡道:“关凉月,都安排好了吗?”
名为关凉月的紫衣护卫点头道:“早就准备好了。”
此时茶水已然煮开,噗噗噗的发出沸腾之音,黄衫公子亲自拿起壶柄,倒了杯芳香四溢的浓茶,眼神泛起一丝锐利。
还未等茶水凉透,青云街的方向传来一阵骚乱,一个蒙面人正朝着城门的位置疯狂逃窜,紧随其后着一大批紫衣佩刀的侍卫。
蒙面人逃入人群闹市,将挡路的行人一一推翻,借着推翻迎面而来的一辆送菜的牛车的掩护,一瞬间掩藏身形,消失在了街头。
如此美景被突如其来的噪声所扰,茶楼的多数客人在觉得好奇的同时也添了几分扫兴。只有那名黄衫公子赏景客不受其扰,嘴角微微上扬,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轻轻地用手指叩了叩茶台。
他身侧的那名紫衣侍卫已然不见了踪影。
----
午后时分兴庆街方向,有一个衣着朴素的中年汉子手推一辆贩卖杂货的板车行色匆匆,不时向四处张望,行迹可疑。
两轮板车在青石板路上磕磕绊绊,发出咯吱咯吱的杂音,四周都是曲折幽深的巷弄,一半枯枝败叶,一半嫩芽新绿,可见年岁枯荣。
贩货汉子在一家高门庭院前驻了足,确定周围没有“尾巴”盯着才快步走到门前,叩响铜制兽环,咚咚咚,一连几声都无人应答,汉子将耳朵贴到门墙缝隙处,听到院子里一片死寂的空荡风声,心情瞬间沉落到了极点。
他缓缓后退数步,一个沉稳的翻滚落入宅子的院落。当他进入院子的瞬间,刺鼻的血腥味扑面而来,他抬头望去,瞳孔骤然收缩,血丝瞬间布满双眼。院子里横陈着一大一小两具尸首,一个孩童和一位妇人皆被大刀无情砍杀,血水染红了整个庭院。
他如疯魔一般冲到尸体旁,将二人已然冰冷的尸体紧紧抱入怀中。纵使向来沉稳的他,此刻也难以抑制地放声痛哭。男人身负血债,身世隐秘,本就是必死之人。然而,在临死之前,他只想再看一眼他们娘俩。岂料,妻女竟遭人毒手。
反复思量,能知晓他妻儿住处的唯有那人。那人曾许诺,事成之后会为妻子寻觅一个好归宿改嫁,会给儿子一个衣食无忧的好前程。为何如今却出尔反尔,将手无缚鸡之力的妇孺残忍杀害?
此时的他心如死灰,唯有满腔怒火。他拔出妻子胸口的血刀,任由鲜血染红了那张狰狞的面庞,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定要去质问那人究竟是何缘由如此灭绝人性卸磨杀驴?
正在此时,汉子耳尖微动,身形猛然一晃,闪到门后,只在瞬间便有不知道从何而来的强弩劲射,哧哧破空而来,“当当当”的声音响彻院子,在一阵密集的攒射之后,门板被弩箭射出大大小小透光的小洞。
中年汉子贴在屋内的木柱旁,握紧了手中的血刀,死死低着脑袋,此时便有无数机锋对着他的脑袋,只要他稍微一冒头,就叫他脑浆炸开。
当此绝境,中年汉子当机立断先是声东击西吸引敌人的注意,然后掏出随身两个携带的烟丸,一个翻滚躲一个强弩顾及不到的掩角,奋力抛出烟丸,只听见砰砰两声,浓密黄烟洒满了院落,遮挡了视线,之后又陆续传来十几人摔落屋顶的声音。
中年汉子凭着一双异于常人的眼睛在浓烟里杀的七进七出,顷刻间就撂倒了屋顶的弓箭手,他本就在痛失亲人的怒火中沉沦,既然动起手来也是毫不留情,匹夫一怒,血溅三尺,很快院落里就躺满了横七竖八的刺客尸体。
浓烟散去,那批杀手就只剩下了一个活口,中年汉子将刀架在那蒙面刺客的脖子上,阴沉吼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杀我,我妻儿的死和你们有没有关系?”
那蒙面刺客被刀架在脖子上,被卸住了胳膊按在地上,闷不吭声。
中年汉子猛然扯去了他的面罩,瞳孔瞪大,嘴巴微张道:“你……是你……”
那蒙面刺客脸色惨白,嘴角溢满血丝,颤声道“头,对不起……我们终究只是棋子,是那些大人物的手中刀……无论如何都改变不了……”
说罢那蒙面刺客双手垂下,脑袋重重砸在地上,已然气绝。
中年汉子没有勃然大怒,只是身心摇晃,面如死水,拼命摇头,疯魔道:“不,不不不,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我为什么接下这个任务,不就是想着你们能好好活着吗?你,你们一个个的……”
话未说完,便有一个黄袍道士手持拂尘踏风而来,身形飘渺掠过院落,一脚麻鞋踩在那中年汉子的头颅,将汉子踩入院中炸出深坑,中年汉子只觉得天地翻滚,眼前一黑,不断有血腥味的热流缓缓流过头颅。
只是恍惚间听见那已经是看不清模样的黄袍道人冷声道:“他说的没错,蝼蚁哪怕有功于社稷,也不该乱了本分,正该慷慨赴死,早入轮回,你呀,都是自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