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浅没好气地“切”了一声。
彭丰盛说,东方颀先去庄子上接父母,一大家人抱头痛哭了半晌,话音里对陛下没有赶尽杀绝感激涕零。
其父率领家人朝皇宫的方向三拜九叩,深谢陛下赐婚的隆恩。
同东方颀说起碧波城的官员被夷三族,比起来,陛下对东方家实在是开恩又开恩。叫东方颀婚后好好经营生意,不要再与醇亲王有牵扯,不能辜负陛下的一番情意云云。
“嗯,他老子倒是个有良心的!”
——
午后。
顾浅支开岑沐年,去了清思殿。
季符离穿一袭玄色长袍,腰间系一根四指宽金腰带,正在专心打理他的墨兰花。
墨兰花旁边只点了一炉银屑炭,屋子里冷嗖嗖的。
顾浅心道季符离掌管内宫,库房应该不敢克扣他的用度。
她记得季符离曾同她玩笑,说这株墨兰花怕热又怕冷,喜欢阳光却经不得久晒,只能用雨水或雪水浇灌,娇气得很,就同她一样。
当时她还觉得季符离贱兮兮的,不好养就换别的花养嘛,这世上好看的花数不胜数,干嘛非要跟一株墨兰较劲?
还没来得及坐下,就听到季符离淡淡开了口:“轮到我了,是吗?”
有那么一瞬间,顾浅觉得自己有些残忍。
也仅仅只是一瞬间,她心头的内疚就消散了。
顾浅扯出一道善意的笑:
“不一样,你可以同我提条件。”
东方颀是被贬出宫,而你季郎官是荣归。
季符离听了,笑得有些苍凉,连声音都带了一丝沙哑:“什么条件陛下都会应下?”
顾浅想了想,季符离向来不是不知分寸的人,但是保险起见,她说:“我能力范围内的吧,最好不要叫我太为难。”
季符离抬头仰望一圈,似乎是在同屋子告别:“清思殿我住了近七年,陛下来的日子屈指可数……你今日同我说这些,可有觉得为难?”
“嗯……”顾浅决定实话实说,“……是有一些为难的。”
她并不会因为季符离暗示恩宠少而觉得自己对他有所亏欠——那是原主的亏欠,又不是她的。
季符离将内宫打理得很好,又没有什么过错,关键脾气还很好,懂进退知分寸。
说实话,她还真有些舍不得放他走。
“即使为难,陛下也还是做了。”季符离眉眼落寞,“他知道你为难,也还是要你去做。”
以顾浅对季符离的了解,他不是轻易挑拨离间的人。
所以顾浅只当他是在帮她看得更清楚些。
“我欠他的,总要尽力弥补一番,否则全部要来世还,那还不得给人当牛做马?”
季符离听了,很是不信,连说话都磕巴了几下:“你、你怎会欠他的?就算儿时不懂,如今封了上都护、大将军,还赐了宅子,食邑两千五百户,难道还不够?”
顾浅轻轻叹了口气:“同他为我做的比起来,这些不算什么。”
虽然她不会再碰其他男人,但是遣散后宫也算是一桩让他开心的事吧。
“他与我并肩同行,如良师益友。他会指出我的错漏之处,也会无条件站在我这一边。”顾浅望着季符离一字一句道,“最重要的是,符离哥哥,他从未对我挟恩图报。
“外人只见他青云直上升官发财,以为是他狐媚邀宠的结果,却不知他在暗中为我做了多少事情。许多事情,他不说,我也能猜到。”
顾浅顿了顿,看着季符离的眼睛,语气平缓:
“符离哥哥,你这么优秀,不应该困在内宫蹉跎一生。外面有广阔天地,你可以大有作为。”
季符离愣了良久。
他努力搜索记忆里那张明艳跋扈的脸,怎么也无法将之与眼前真挚灿烂的脸重合。
他甚至有一种错觉,这种错觉荒诞到他自己都觉得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