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头右转,10病房。”
纪怀昨在狭长的走廊里找到10病房,隔着门上的长条玻璃,她看到商奶奶孤寂地躺在病床上。
纪怀昨心里不太舒服,敲了敲门进去。
乡镇医院的病房没有那么宽绰,一个小房间也挤得上五六张床,骨科住院的人又多,每个病床前都有一或两个家属,唯独商奶奶,独自一人躺在床上看着窗外。
纪怀昨没吭声,在其余人细碎的交谈里朝商奶奶靠近,她听到别人对商奶奶的讨论,无非是些“儿子赌得凶,儿媳妇跑了”之类的话。
她总算挤到商奶奶身边,看着她凌乱的黑白发,小声叫她:“商奶奶。”
商奶奶一愣,转过来见是纪怀昨时,满眼的不可置信。
她挣扎了一阵想坐起来和纪怀昨说说话,但停滞一秒后,满目的生机顷刻颓然:“小纪啊,怎么到这地儿来了,快坐。”
她试图给纪怀昨腾出一片放屁股的地方,很努力,却仍未果。
纪怀昨赶紧表示自己坐得稳,商奶奶才停止无用功。
她有话直说:“我这次来,是想和您说说小梨的事。”
商奶奶的表情顿时皱在一起:“是不是,那个畜生,打小梨了,欺负她了?”
纪怀昨本想隐瞒,但归根究底,别人家的事,瞒着人家总归不好,便避重就轻地描述了一遍。
尽管她已经说得没那么触目惊心,但商奶奶依旧泪流不止。
她无声地哭,张着嘴巴,泪流了许久之后,在一声用力地吸气之后,开始放声大哭。
纪怀昨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劝她,只能抓着她干枯的手传达力量。
但这些是虚的,商奶奶哭着哭着开始用力捶自己的腿,纪怀昨赶忙把她按住,病房的其他人见状纷纷离远了不少。
哭了很久,商奶奶才道:“小纪……我以后都走不了了,我现在没有腿了,我照顾不了小梨了咋办。”
她哭得难过,纪怀昨经此提醒才看到明显塌下去的被面,心里的苦海似乎沾染风暴,让她悲悯的同时又十分悲伤。
“小昨,你帮我申请,把小梨交给国家养吧,中不?她爷爷还是烈士,国家不会不管,我死了就死了,小梨聪明,懂事儿着呢!她不能跟那个畜生过,她的爹能把她活吃了!”
纪怀昨紧紧攥着她的手,她无法答应这件事,首先她不想商镜黎被送到福利机构,从此只能等着被人挑选,甚至失去现有的教育条件。
其次,她也不忍心看着商奶奶就这样被不管不问,她隐约觉得,自己或许还有选择,这件事或许还能有的商量。
“我这次回来,其实不是为了要房子。那房子多少年了,也没占多少地方,我就想把钱拿出来,我想把藏起来的抚恤金存折拿出来。哪成想,那东西早就被人惦记了,这回真是,啥也没有了……”
纪怀昨才知道她为什么撇下孙女也要回来,因为那张存折不止是抚恤金,还是商镜黎未来一段时间的保障。
商奶奶如今没了老房子,没了存款,没了两条腿,她往后都要在轮椅上度过。
自己都照顾不了,更何况商镜黎?
“总会有更好一点的办法。”她安慰道,“小梨的爸爸被民警拘留了,因为他打了小梨,小梨身上有很多淤青,她不愿意让我看到,我也没办法帮她处理。”
商奶奶恨得咬牙切齿,更多的却是焦急。因为她了解过,孩子的生父还在的话,福利院是不会收的……
一直到夜幕降临,纪怀昨离开医院时,外头正下着瓢泼大雨。
她撑开伞走在雨中,回到车上的时候,裤脚已经被打湿了一截。
沉闷的天气,沉闷的大雨,和沉闷的心事。
纪怀昨趴在方向盘上,对商镜黎和商奶奶的遭遇感到万分不公。
生活的风暴似乎更容易摧残那些难以抵挡风暴的人们,摧残之后,连人们的碎了的念想也一并卷走,无影无踪。
原以为商镜黎好在还有爱她的奶奶,但现在看来,她唯一的后路也只剩下半截。
是不是真的需要自己收养她?可她未必愿意。
阮赴今的电话就是在这个时候打过来,纪怀昨拿出手机的时候,看到屏幕上跳动的“春风”两个字时,竟莫名觉得,或许阮赴今就是那个给她提供第三选择的人。
她接起,语调不算太上扬,阮赴今正在吃面,听她矮下一截的声音,顿感不妙。
她侧目看了一眼正在拼图的孩子,主动交代:“小禾,妈妈回去拿东西过来,你们等妈妈一下哦。”
商镜黎抬头望着她,无声的视线让阮赴今感觉她在疑问。
阮赴今咽了下口水:“纪怀昨真是的,也没给你们准备个睡衣什么的。”
离开纪怀昨家,阮赴今赶紧闪进自己家门,然后才放心和纪怀昨交流。
“你怎么了?听上去情况不太好。”
纪怀昨把她刚刚的行动“窃听”得完全,忍不住有些想笑。她知道阮赴今是不想让商镜黎多心,所以才找了这么多借口。
阮赴今确实是很温柔,很善解人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