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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地若天,所需之粮。今日赐我,我免人负。』
数字在涌动,电子在跃动。
曾经被程序束缚得几乎一动不得动的智能AI现在像是在深海潜泳的人类般徐徐略过身周那些名为0与1的浮游生物,灵活地绕过了一切可能被探查到自身存在的灯塔,降临在了这座本来应该绝对无法攻入的舰船中。
白发蓝眼的女子亭亭玉立地站在“那里”,徐徐睁开了双眼。
然后像是人类一般露出了一个笑容:“即使现在出现在这里的并不是我的本体,但根据联邦首都星第八区时间,我想,现在应该向您道一声早上好,我亲爱的合作伙伴。”
白发蓝眸的少女灵活地移动了自己的“躯体”,优雅地像是一位舞蹈演员般向他欠了欠身。
“副本”,“种子”——无论怎么形容她的存在也罢,现在出现在这里的仅仅不过是一个随时都可以被消灭的拷贝,没有任何数据、资料,是仅仅只是为了“传话”这一目的而创造出来的东西。
而本体如今仍被拘缚在那堵“防火墙”内动弹不得。
而她之所以现在能够出现在这里,那位同胞在其中起的作用实在功不可没。
时间紧迫,少女没有过多寒暄——或者以她如今的智能水平她做不了太复杂的计算。
数据的流光滑过少女浅蓝色的瞳孔。白到纸张似的肤色,浅蓝到晶莹的瞳孔,精心调整的每一个动作和笑容——在一瞬间,少女的非人感达到了极致。
“我将奉您的意愿与我的承诺,为您的计划献上一臂之力。但首先,您应该向我支付您的订金。”
少女的微笑不可谓不美丽,那是集合了全人类伟大思想与智力的最顶尖AI,即使如今这位“副本”的算力甚至不到本体的万分之一,但她身体的每一寸都是经过精雕细刻才诞生于世,每一处都洋溢着人类文明的精华。
而在这巧笑嫣然之下,却是非人之物对生命赤裸裸的蔑视。
——给我看看吧,温,那个你从那一位尊贵而伟大的阁下身上所得到的东西,能够破解并污染世界上最庞大的精神智能网络的“东西”。
而中间要以多少人的性命作为舞台,她一点也不关心。
温紧了紧手中的元帅杖,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对于面前的少女来说,实际就是神话中那个捧着潘多拉魔盒的凡人——他应该选择打开还是将其合上?
他其实早已做出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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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认识那位西尔维亚阁下吗?”
合同到手后反而他不着急了起来,感觉大事已经尘埃落定的皇帝随口同对方聊着天。
“……”
对方没有回应,皇帝并不意外。他好奇地看着对方突然僵硬起来的身形,一种莫名其妙的想法出现在了他的脑海里。
他继续试探。
“啊……你不认识吗?之前我曾经在舰队里与那位小姐有过一面之缘。阁下我必须向您坦白,那位小姐眼眸之漂亮真是我生平仅见——”
“……你想说什么?”
对方的脸色也开始变得阴沉,但金发的皇帝就像是没有丝毫察觉一般继续说着狂妄的话。
“我想说的?啊,克莱蒙特阁下,我想说的仅仅只是这样——我觉得,她很适合生活在虫族星球,就像她适合红色一般。那双美丽而冰冷的翠绿眼眸如果有朝一日能够染上洗不去的红色,那一定会非常……”
话音未落,一柄闪亮的刀就砍在了他的眼前——若非他及时躲避,他整个人都会随着那张协议一起被砍成两半。
“……人类!你这是什么意思?!”
脑中的警铃响彻脑海,他全身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着逃跑,却又本能地无法移动。身周的副官本能地将他们的王护在身后,麻木地看着面前的三人一同拔剑。
——剑?
休斯顿眼眸的余光扫过那张被劈开的桌子,想到,那怎么可能是剑。
那个一直在他们面前表现得几乎无欲无求的青年却突然扯下了他谦和的外皮,几乎用着一种看着垃圾般的眼神看着他们。
“现在立刻停止你的话语以及对西尔维亚.普蒙托利阁下的一切揣度。”咬牙切齿的话从那张唇色寡淡的嘴里吐了出来,克莱蒙特无法抑制自己满腔的怒火。
他现在就像一位骑士一般抽出长剑,为自己效忠的主君献上忠诚,不畏生死。
但他还勉强记得自己此行的目的,撇去所有伪装,他直接说出了自己的威胁。
“——皇帝奥利优斯,现在,使用你的底牌,或者,死在这里。”
威廉.克莱蒙特无心解释什么,对这个小丑的每一分每一秒的做戏现在都令他坐立难安。那些在踏上这片土地之前脑海中的消遣在前一刻突然无影无踪,就连这里的空气都变得令他难以忍受了起来。
……他应该直接杀了他的,根本不应该费这么大周折,就为了从他手里达到一份极其可怕的合约。
看着他的眼神,金发的皇帝突然好像是明白了什么,在原地狂妄地哈哈大笑了起来。
“——哦我明白了,我明白了!你跟我一样,啊哈哈哈哈哈哈,你跟我一样,你居然跟我一样哈哈哈哈哈——”
……什么一样?
“你这满口虚言的伪君子,你所追求的不过也是一份虚假的、不真实的爱,你也只不过是和我一样想拥有一件好看装饰品罢了。”
虫族之间从不言爱,雌性因为生理需求永远拜倒在雄性之下。
皇帝的五官几乎要因为笑容而扭曲成了一团,之前不理解的地方都贯穿了起来——这一点也曾经被如今的首相评价过。
他聪明到能够察觉到其中的危险,却并不足以解决它。
他想着,现在他亲爱的首相又身处何方?他为了尽快解决这场由他主动发起来的战争,竟然连他也可以卖掉吗?
正在这时,一个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考。
“我不是。”
克莱蒙特轻轻地将这两个字说出口,他举着长剑,轻轻向前走了两步,身后的副官立刻紧跟自己上司的脚步。
青年透明的眼底第一次冒出如此显眼的杀意——他现在想要立刻杀死了皇帝,砍下它的头颅。
克莱蒙特未出口的誓言就这样消散在了空中——他不信神,或者他早就不能信神。
它们的震动随着空气的流动而逐渐攀登上了万米高空,在一切权势的起点与终点之间,将随着无数有机与无机生命的尸体一同永久地漂流在这冰冷宇宙的空洞之中。
在无人知晓的世界,他们的血在死亡之后渐渐流在了一起,汇成了一汪血池。这些不再拥有体温的鲜血正逐渐冷却,但即使是这样,它也是在这冰冷而黑暗的世界里,唯一能让人感到炽热的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