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求情(2 / 2)

皇帝撂下朱笔时,狼毫尖的墨汁正巧滴在《平潭赋税疏》的“减”字上,氤氲成朵墨色海棠。

“伤疤可还作痒?”

皇帝突然绕出龙案,明黄袖口拂过凌王左臂。帝王如今已经生出许多白发,可是看着凌王时,慈爱得像个老父亲。

那道三寸长的箭疤藏在玄铁护腕下,此刻被帝王带着薄茧的指尖轻轻摩挲:

“平潭岛的鱼油膏不如太医院,日后好好让太医院那些老臣给你养养,实在不行,父亲给你求神医。”

凌王垂首盯着晃动的冕旒,惊见十二玉串里混着根褪色红绳——分明是幼时他编给父皇的端午彩缕。

十八年过去,朱砂染的丝线早已泛白,却仍牢牢系在帝王冠冕最中央的玉衡位置。

“儿臣在冰窟窿里泡惯了。哪有那么娇惯,还是父皇太宠溺儿臣了。”

他解下护腕露出狰狞疤痕,旧伤边缘竟用金色画着细密的海浪纹,

“岛上的阿婆说,伤疤画上家乡的纹样,梦里就闻不到血腥味。”

皇帝眼圈也红了。

凌王想念故土,他也会想念凌王。

突然转身从多宝格取来翡翠匣,鎏金锁扣啪嗒弹开时,掉出半块发霉的桂花糖。

明黄锦缎上静静躺着把桃木小弓,弓弦是用端午彩缕重新拧过的。

“建元九年春猎,你用这把弓射了只雪兔。”

帝王指尖抚过弓臂刻痕,那里歪歪扭扭藏着“父皇看看我”五个小字。

“后来雪兔变成你三皇姐的暖手筒,你哭湿了半幅衮龙袍。”

凌王喉结微动,甲胄缝隙突然飘出几缕灰絮。皇帝捻起那抹银白,发现竟是晒干的海带丝:“这是”

“岛上孩童的护身符。”

凌王从贴身暗袋掏出个褪色香囊,倒出满把海带干与贝壳,“阿满说皇爷爷尝过就不会嫌海腥气。”

他忽然顿住,惊觉父皇竟真的拈起片海带含进嘴里。

斜阳穿过琉璃窗,在御案投下两道交叠的影子。皇帝咀嚼着咸涩的海洋滋味,突然将桃木弓塞进儿子掌心:

“明日让工部在御花园砌座盐池,要能养出平潭岛的红珊瑚。朕也要看看,我儿子平日所见所闻。”

当掌灯太监第三次在门外探头时,皇帝正蹲在地上教凌王重绑护腕。

二十年未变的双环结缠住新旧两道疤,缠到最后竟多出个精巧的平安扣。

“兰妃近日爱往佛堂添灯油。”

帝王状似无意地开口,手中金剪却精准裁断药纱,“太医院说她眼疾见好,朕赐了斛南海珍珠磨粉。”

凌王抚过突然轻快许多的左臂,铠甲上的冰晶不知何时化成了水雾。

“多谢父王对母妃的关爱,但是求父王答应儿臣一件事。”

凌王郑重其事地跪在了地上,脸上充满了挣扎,似乎他这个大功臣,也有对不起宣治的时候。

“放心吧。朕一定会留你母妃一命。可是再多……”

“多谢父皇,儿子不愿父皇为难,有如此恩德,儿子已经感激不尽。”

暮鼓穿透宫墙时,皇帝执意要用明黄轿辇送儿子出宫。

凌王踩着脚凳回望,暮色里的父亲扶着廊柱,十二冕旒也遮不住微驼的脊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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