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柯耐着性子继续说道:“母亲,您可知道,叛军在城中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许多富贵人家都未能幸免,金银财宝被洗劫一空,家中之人惨遭屠戮。我们陈家虽有底蕴,但在这如狼似虎的叛军面前,又能支撑多久?您看这府中的狼藉,便是叛军肆虐的结果。”
老夫人眼神中闪过一丝犹豫,但仍嘴硬道:“我陈家与各方都有礼数往来,他们不会如此绝情。”
陈柯苦笑着回应:“母亲,您还不明白吗?在这乱世之中,那些虚礼又有何用?叛军只认权势与利益,不会因为过往的情面就放过我们。”
老夫人一时语塞,片刻后又道:“那我们也不必慌张,大不了闭门不出,等风头过去。”陈柯加重了语气:“母亲,您这是在自欺欺人。如今这局势,岂是闭门就能躲过的?这京城的天已经变了,您却还守着旧想法。”老夫人有些恼怒:“你这是在咒陈家倒霉吗?我陈家世代忠烈,从未做过亏心事,定能得庇佑。”
陈柯见老夫人这般固执,心中的焦急与无奈愈发浓烈,她提高了声音说道:“母亲!您好好看看如今这京城的模样,这大街小巷之中,处处都弥漫着衰败的气息,绝望的情绪如同阴霾一般笼罩着每一个角落。百姓们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苦苦挣扎在生死的边缘,生命随时都可能被这乱世无情地吞噬。而您呢,仅仅守着身边那为数不多、寥寥无几的护卫和丫鬟,就天真地以为还能在这动荡不安的时局里偏安一隅,安稳度日吗?您错了,大错特错。您总是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对外面这翻天覆地的巨大变化视而不见,可这世界不会因为您的忽视就停止运转,危险也不会因此而远离我们啊。”
老夫人被陈柯这突如其来的激动弄得愣住了,她从未见过柯儿如此失态。陈柯也很快意识到自己的逾矩,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缓缓说道:“母亲,恕柯儿方才失礼。只是这局势实在紧迫,已容不得半分侥幸与拖延。”
她整了整衣衫,恢复了往日的沉稳,眼神中却依旧透着凝重:“女儿已暗中安排妥当一切。我们分批从密道出城,密道出口处备有轻便的马车与干粮,可直接带我们前往城外的驿站。在驿站,女儿事先联络好的暗卫会接应我们。”
老夫人听着陈柯的安排,心中虽仍有担忧,但看着女儿这般冷静部署,也渐渐放下心来:“如此,便都交予你安排吧。”
陈柯这边,众人于院落中围聚,面色凝重,气氛压抑得似能拧出水来。张淮率先打破沉默,目光坚定地进言:“大人,依我之见,若要深入探查叛军的虚实详情,可从那些与叛军存在商业往来的商户入手。这些商户是叛军物资供应的重要来源,他们对叛军的物资储备数量、存储地点,以及物资的转运路线定有了解。再者,叛军每次有军事行动前,与他们的交易往来或许会有异常波动,从这其中便能推测出叛军兵力部署的大致动向。甚至,长时间的合作下来,叛军的一些战略意图,他们也可能有所耳闻。”
陈柯微微皱眉,陷入沉思,片刻后说道:“此计看似可行,实则风险重重,恰似布满暗礁的险滩。这些商户既然与叛军有利益关联,必然处于叛军的密切关注与庇护之下。我们稍有不慎,就会触动叛军的敏感神经,从而引火烧身。所以,在行动之前,必须精心制定详尽周全的计划,让每个人都清楚知晓自身的职责与应对策略。行动之时,更要如暗夜中潜行的刺客一般,悄无声息,不露丝毫痕迹,如此方能在这危机四伏的京城中探寻到扭转乾坤的关键线索。”
众人纷纷点头,旋即各自散去,认真筹备起来。随后,他们便如融入黑暗的影子,悄然潜入京城那充满危险与未知的角落,踏上探寻希望与转机的征程。
此时,天边的余晖渐渐黯淡,将这座饱经沧桑的京都城笼罩在一片朦胧的光影之中。城内的喧嚣也仿佛随着日光的消逝而渐渐沉寂,只余下若有若无的悲戚之声,似是从遥远的街巷深处传来,又似是这残垣断壁间发出的幽咽叹息。
陈柯在房中来回踱步,她在等城中的一场骚乱能够平息。近日,叛军内部因分赃不均产生了极大的裂痕,两拨势力在城中僵持不下,彼此虎视眈眈,局势一触即发。她不时望向窗外那昏沉的天色,每一分每一秒的流逝都如芒在背。终于,她咬了咬牙,深知不能再如此干耗下去。她悄然出了门,向着司徒家的方向跑去。
一路上,街道两旁的屋舍在暮色中显得阴森而死寂,往日的烟火气息早已荡然无存。偶尔能看到几只流浪猫狗在废墟间觅食,它们瘦骨嶙峋,眼神中满是惊恐与警惕,见有人靠近,便迅速逃窜开去,只留下一阵轻微的声响,旋即又被这寂静的夜幕所吞噬。
陈柯来到司徒家,眼前所见令她心头大震。司徒家,那可是传承千年的书香世家,往昔的辉煌与荣耀仿佛还在眼前闪烁,而如今却只剩一片焦土废墟,断壁残垣在残阳的映照下显得格外凄惨,似在无声地哭诉着曾经遭受的劫难。陈柯心急如焚,四处张望探寻司徒沐的踪迹,眼神中满是焦虑与不安。
就在此时,在一处倒塌的断壁旁,她隐约瞧见一个晃动的人影。陈柯毫不犹豫,立刻疾步上前。那是一个司徒家的小厮,小厮先是警惕地上下打量了一番陈柯,见她虽面容冷峻,但目光中透着一股急切与真诚,不似心怀恶意之人,便微微放下心来。他抬手指了指前面那处墙壁被熏得黑黢黢的屋子,声音沙哑而沉重地开口道:“公子在那里,怕就是这两天的事了!”
陈柯听闻,心急如焚,如离弦之箭般冲了过去。她不顾周围的破败与危险,脚下的碎砖烂瓦被踩得嘎吱作响。冲进屋子,屋内弥漫着一股刺鼻的焦糊味与尘土气息,光线昏暗,几近伸手不见五指。陈柯心急如焚地在屋内摸索着,终于在角落的一张破旧桌子上找到了半截蜡烛和火折子。她颤抖着双手,费了好大的劲才将蜡烛点燃。
起初,那昏黄的烛光微弱地摇曳着,只能勉强照亮周围一小片区域,陈柯只能看到模糊的轮廓,她小心翼翼地靠近司徒沐所在之处,随着距离的拉近,烛光逐渐将司徒沐的身影勾勒得清晰了一些。然而,阴影仍在他脸上和身上交错纵横。陈柯心急如焚,环顾四周,发现墙上有一面破了一角的铜镜,她灵机一动,拿起铜镜,调整角度,将烛光反射向司徒沐。
此刻,借助着那反射的光线,眼前的司徒沐让陈柯几乎不敢相认。曾经那个风采照人、儒雅温润,似从画中走出的司徒沐已全然不见往昔模样。他静静地躺在那里,双眼紧闭,双颊深深凹陷,颧骨如尖锐的礁石突兀地耸起,皮肤紧紧绷在骨头上,泛着一种病态的蜡黄。原本明亮有神、能洞察世间万象的眼眸被隐藏在深陷的眼窝之下,那紧闭的双眼周围,是一片乌青与暗沉,仿佛是被苦难的阴影所笼罩。嘴唇干裂得像久旱的河床,一道道血痕纵横交错,每一道裂痕似乎都在无声地诉说着他所遭受的折磨。头发凌乱地散落在枕上,油腻的发丝纠结缠绕在一起,几缕稀疏的发缕无力地贴在他那消瘦不堪的身躯上,更衬得他面容憔悴。他原本合身精致、彰显世家公子风范的衣衫,如今松松垮垮地挂在他那瘦骨嶙峋的身躯上,衣服上满是斑驳的污渍与干涸的血迹,让人触目惊心。
陈柯连喊了几声,都得不到丝毫回应,她的心瞬间揪紧。她颤抖着双手揭开被子,一股恶臭如汹涌的潮水般扑面而来,那浓烈的味道瞬间充斥了整个鼻腔,让她的胃部一阵痉挛。只见屎尿糊满了床榻,干涸的部分结成了硬壳,与被子的布料以及司徒沐的裤子粘连在一起,形成了一片令人作呕的污秽。被子原本华美的丝绸面料此刻已被糟蹋得不成样子,上面精致的刺绣花纹被污渍掩盖,变得模糊不清,丝线也被扯得七零八落。裤子也被血水浸透,变得僵硬而沉重,仿佛一块冰冷的铁板。陈柯的眼眶瞬间红了,心疼得如被刀绞。她怒目圆睁,转身几步跨出门外,双手如饿虎扑食般揪住那小厮的衣领,将他扯到近前,吼道:“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对他?为什么?”说着猛地一搡,小厮踉跄着后退几步才勉强站稳。
陈柯强忍着内心的悲痛与愤怒,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转身快步找到厨房。厨房内一片狼藉,锅碗瓢盆散落一地,有的已被摔得粉碎,有的则歪歪斜斜地倒在地上。但她无暇顾及,径直走向炉灶。她蹲下身子,快速清理了灶膛内的灰烬,从旁边的柴堆中抓起一把干燥的柴火,用力折断后放入灶膛,接着拿起打火石,双手因愤怒和焦急而微微颤抖着,一下又一下地敲击,火星四溅,终于成功引燃了柴火。她站起身来,双手不停地往灶膛里添加柴火,火势越烧越旺,映红了她的脸庞。锅里的水在火焰的舔舐下逐渐升温,开始翻滚冒泡,气泡争先恐后地涌上水面,破裂时发出轻微的“咕噜咕噜”声。
她在厨房的角落里找到了一个干净的木桶,又用冰冷的井水反复冲刷了好几遍。冰冷的井水从桶边溢出,流过她的双手,她却浑然不觉。她将木桶放在炉灶旁,待水烧至合适的温度,才用瓢小心翼翼地将热水舀入桶中,还用手仔细地试了试温度,感受着那温热的水流过指尖,她轻轻搅动了一下,以确保水温均匀,不会因局部过热或过冷而刺激到司徒沐那虚弱的身体。
随后,她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手臂用力一挥,将银子扔给那小厮,眼神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语气急促而又严肃地嘱咐道:“你,不停地烧热水,要快!一刻都不许停歇!”言罢,她双手紧紧捧起木桶,水在桶中微微晃动,溅起几点水花洒落在她的衣袖上。她小心翼翼地捧着木桶走进屋内,每一步都走得极为缓慢而谨慎,生怕一个不小心。
陈柯轻轻将木桶放在床边,缓缓蹲下身子,目光始终停留在司徒沐那惨不忍睹的身躯上,眼中的疼惜愈发浓烈。她先将一块干净的布巾浸入水中,轻轻拧干后,颤抖着手指从司徒沐的额头开始擦拭。那布巾所过之处,带走的是污垢与血渍,留下的是陈柯满心的愧疚与怜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