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短暂的插曲,并未引起太多人的注意,考察团这会儿的情绪,还集中在前往吴家拜访的兴奋中,小曹一头雾水,看着小曲前去和黄景秀密话了几句,两人相视一笑,便窃窃私语了起来,黄景秀的神色逐渐放松,又不断点头,就知道小曲大概已经解决了她的问题。于是他便抓紧了专心吃饭——这几日他忙于工作,饮食都是应付了事,到今天把报告彻底写完了,放松下来,就觉得怎么也吃不饱似的,对于炸年糕固然敬谢不敏了,但他认为炸花菜还是相当好吃的,撒上辣椒粉之后,格外增色,一串烤花菜,便可配一整碗饭呢!
等到众人饭毕,吴老八便带着他们去许县纺织厂——周主任今晚值班呢,今晚吴家家里是没有人的,也是吴老八回来得仓促,路上的日程是不好算准的,他太太既然有正经工作,也不可能因为丈夫这一周内可能回家便拒绝调班,是以,她今晚也没有过来用饭。
既然众人叫着要见嫂子,便只能把她带到纺织厂,在会客区稍微认识一下:这样,大家买的表礼倒是派不上用场了,这要是去家里登门拜访,放下表礼就走,吴家人难道还叫住他们吗?这会儿把礼撂在纺织厂办公室,反倒是让周主任为难了。倒是免去了吴老八这里欠团员们的一个小人情。
因周主任毕竟是在当班,众人只是来认认人,不久也就识趣地告辞离去。反倒是小曹、小曲和周主任等一帮同事攀谈了起来,许县纺织厂的技术员,已经启程去云县开会了,大家又说了些生产上的事情,这才散去,留下吴老八和周主任说话。小曹和小曲一路在谈着许县这里的纺织行情——虽然只是一江之隔,但两地热卖的款式还是有很大不同的,很明显,衢县这里的顾客,对于厚衣服的热情要胜过薄衣服,可见浙北山区,往往要比闽北冷上一层。
“你跟我来。”
他们在谈业务,都是说一些什么‘品类’、‘开版’之类的话,考察团的人听不太懂,但也知道是厂里的公事,便各自离去,有些张罗着去逛夜市看戏——许县的戏台来了一支唱采茶调的江阴戏班子,刚才就有人提到了。有些则是要回去再洗一个澡,便早点安歇了。
小曹和小曲因此顺理成章地落了单,今夜月色明亮,许县码头边上,颇有一些年轻男女正在徘徊——现在,许县的城关早就延伸到码头边了。这一路都是城区,虽然没有城墙,但买地的活死人,对于城市的安全还是很有信心的。就算不是上元节,也敢‘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小曲便随意指了一处月色明亮的地方,让小曹和她一起走过去,语气严肃地道,“曹技术员,虽然你是借调来的,从组织关系来说,不归我管,不过,这一次出差,我们应该也是有共识的——技术上,我不说话,你来发言,除此之外还是我来做负责人,你有意见吗?”
小曹自然没有丝毫意见——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钱都在小曲那捏着呢,他就是去做防水雨布报告的,什么住宿、差旅,到了当地后和兄弟单位的应酬……这些他才不要操心呢!他有些不可思议地问,“不是吧,难道我刚才若是去和黄姑娘搭话,就会对厂子不利了不成?”他又感到有些弄不懂女人的逻辑了——没想到连小曲这样我行我素的买式女娘,都有让人摸不着头脑的时候。
“好,既然你没有异议,那我现在完全从公事角度出发,问你一个问题——金娥姑娘和黄姑娘,这两个姑娘,你到底喜欢哪一个?”
所有人都叫谢金娥为金娥,这是因为现在买地姓谢的人,实在是太多了,而且许多人对于直呼‘国姓’还是心存敬畏,小曲的语气仍是极严肃的,但小曹已经完全迷糊了,“什么?啊?我喜欢哪一个?”
若是要他在两人中选一个更有好感的,那当然不是选不出来——就是两只猫都能说出比较喜欢哪一只呢,但要说小曹对这两个姑娘有什么更进一步的心思,那他可完全没想那么多!小曹今年才十九岁,距离婚龄还有六年,而且,和所有十九岁又痴迷于技术的少年一样,他完全看不出自己有什么必要成亲——成亲有什么好的?
在买地这里,要成亲,首先要把自己的条件写在一张纸上,贴到婚介所去,接受万千人的审视,还要一个个地和婚介所介绍来的女娘见面,彼此讨价还价地写婚书,婚书往往有一本书厚,而这一切是为了什么?
只是为了有个人一起躺在一张床上睡觉吗?小曹是有些不以为然的,固然,他也能从女子的交往中感到愉悦,但这愉悦恐怕未必能比得上攻克技术难题的刺激,因为难题固然难,但它不会改变,只需要不断去学习和挑战就行了,解开之后还能获得极丰厚的回报,而女人——女人实在是很难理解的,就算理解了,又有什么报酬呢?
再说,和女人的交往还会产生很严重的后果,没到年龄之前,发生关系实在是很有风险的,到了年龄之后,哪怕是结婚之后,发生关系也依然是危险的——发生关系会生产孩子,生产孩子就意味着六个月的缺勤,既然如此,那小曹短期内就不想要孩子,他也当然不想结婚。
“不想成亲的话,你刚才为何在大庭广众下,同金娥姑娘谈得那样投机?”
小曲反问小曹,还是很严肃的模样,“你知道你的行为在旁人看来是什么意思吗?你先主动和她攀谈,又提出请她们吃橙子,邀请她们来加油。现在又和她大谈特谈工作以外的事情,一副两人很说得上话的样子。而且,在这对好友之中,你和金娥说了这么多话——那么所有人都会以为,你对金娥有好感。”
“啊?我?”
小曹不能不认为自己蒙受了不白之冤——真要说的话,他还是觉得小黄更——“我和她说的可有半句是私话?这也太冤枉人了吧!”
“不错,你们谈的倒都是公事,这点是没有错的。若是之后你们没有进一步的来往,也没有人会往心里去——这其实也就是小事儿,我们谈工作的时候也经常一男一女有接触,现在咱们不也在一块说话吗?但只要是有眼睛的人,看了表情都知道咱们之间没有什么事儿。”
小曲这话还算是小曹能听懂的,可接下来,她话锋一转,又进入小曹完全无法理解的领域了,“但,这是你只和金娥说话,倘若你先让大家都以为,你看中了金娥,又去关心小黄——还是个刚到买地的叙州姑娘!你知道这有多危险吗?
小曹,咱们谁也没有去过叙州,天知道叙州和买地的民风像不像。要知道从前敏朝的风气,也是北方古板,南方开明,谁知道巴蜀那边是如何呢?若小黄觉得你和她多说几句话,便是对她极其有意的证据,一门心思要嫁给你呢?”
“这!”
如果从小曲的逻辑出发,在极其荒谬之中,似乎她的逻辑本身是能自洽的,小曹也不免瞠目结舌难以作答了,“我——我只是想着她如果没带钞票,我可以和她换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