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子流产一事对于加茂拓真而言是个不小的打击。
他过度自信,认为修复母子关系的关键点在加茂伊吹身上,又想借妻子的名义约束加茂伊吹,本身便看不清现状,所有安排又忙中出错,反倒叫数月期待付诸东流。
或许是抱着眼不见心不烦的想法,加茂拓真将正妻与嫡子的优先级在心底推了又推,于是他允了加茂荷奈闭门不出的请求,又对加茂伊吹自顾自搬回偏僻院落的举动视而不见。
也正是将这些反应看在心里,加茂伊吹意识到:远离加茂家的最好时机正在到来。
祇园祭期间,京都成为全国范围内最热闹的城市,加茂家却仿佛陷入了死寂之中,大家一头扎进安保工作之中,来去都脚步匆匆,彼此擦肩而过时也少有交流。
五条家有六眼术师坐镇,禅院家人丁兴旺,加茂家的孩子却非死即伤,叫人再得知侧室有孕时也只怕满心欢喜再次落空。
如此一来,族人自然觉得家族的未来像被雾笼罩,实在看不清。作为家主,加茂拓真同样沮丧又低迷,他在操持大小事务时专程去了八坂神社,混在人群中一同祈福,却依然难以扭转现状。
加茂伊吹抓住侧室有孕的时机,向加茂拓真求来了出门的机会,对方以为他是情绪不好、想要出门散心,只说要他注意安全。
“伊吹,”加茂拓真神色疲惫,难得诚恳地说了些话,“如果家族命中注定如此,不论日后心中是否愿意,你都要比旁支的孩子更优秀些。”
加茂伊吹突然不愿尽快离开了,他察觉到脑袋里猛地冒出了几个问题,却模糊得捉不住,在他冥思苦想时,便不自觉望着地毯的花纹出了神。
他突然想到自己之前站在相同位置对加茂拓真说过的话:他想让加茂拓真时时刻刻都想到他是最合适的孩子。
加茂伊吹心底其实藏着个赌气的想法,连黑猫也不知道这件事情——他希望自己之所以会成为家主,是因为他是族中最有能力的孩子,而不是加茂家别无选择的无奈之举。
想到这处,一口气闷在胸口,叫他也被沉郁的氛围感染。
他再抬头,正好撞进了加茂拓真的目光中,原来对方一直在注视着他,但或许是视线中没蕴含任何热烈的感情,加茂伊吹完全没有察觉。
“父亲还会有孩子的……他们是这样说的。”加茂伊吹抿了抿唇,想了许久,问出口的话却依然干巴巴至极,“您说命中注定,您是这种性格吗?”
他不关心加茂拓真是什么性格,其实加茂伊吹想问:如果未来宗家真的只有他一人能继承家主之位,那加茂拓真认为此种“命中注定”到底是好是坏?
换句话说。
——父亲是否真心觉得他够格了?是否会为曾经抛弃他而哪怕后悔一刻?
但他不能问,非要争口气的心态会暴露他的挣扎与渴求,如果拿捏不好分寸,展现在读者面前的部分或许会只剩丑陋。
“‘命’……?”加茂拓真品味着这个说法,反问道,“伊吹,你的身体里流着我的血,不如你来说说,你是个会认命的性格吗?”
加茂伊吹张了张口,沉默一会儿,轻声道:“假话是我不认命,真话是我不知道。此时的父亲应该能明白吧,人生的容错率太低,谁也无法保证一定能背负起下一刻发生的惨剧。”
“等十二岁时,我再告诉您我的答案是什么。”
他牵起一个笑容:“到了那时,您心中或许也会有答案了。”
加茂伊吹走了,他从加茂家带走了黑猫与一些钱,加茂拓真没问他要去哪,只是派了司机跟随,以帮他办理未成年人无法解决的手续。
大家有意用逃避的方式使生活轻松一些,加茂伊吹乐得不受约束,他收到的命令是新年前回家就好,话外之音是那之后他便会再次失去自由。
他并不在意,小半年时间很长,足以化解许多问题。
其实加茂伊吹并不需要成年人的陪同,因为他不住酒店也不坐飞机,活动范围仍然在京都之内,早已有了最理想的目的地。
司机带着加茂伊吹漫无目的地转了一小时,最终在他的指示下将车停在京都咒术高专的大门前时,表情上是藏也藏不住的惊讶。
加茂伊吹下了车,与他约好了再会和的时间后便让他去做些自己的事情。
“晚上九点半时来门前等我,如果我到了十点还没出来,麻烦你回家告知我父亲,我会在高专内小住一段时间。”
交代完这些,加茂伊吹转头进了高专。他原先跟随加茂拓真参加过高专的部分活动,那时他还是加茂家万众瞩目的次代当主,高专自然会将他的咒力记录在结界之中。
加茂伊吹借着这个便利,一路通畅无阻地来到了高专内部,期间也曾与少数教职员工迎面相遇。打招呼时对方问起为何他会出现在这,加茂伊吹只说是族中事务,倒也没人深入再问什么。
凭借记忆,加茂伊吹最终在建筑深处的某房间前站定,抬头再确认一遍牌子上的确写着校长办公室的字样,便将黑猫安置在门边的位置,以免显得冒昧又失礼。
他刚抬起手臂,还没等叩响房门,其中便已经传来了房间主人的应答声。
“进来。”
加茂伊吹动作一顿,自然地转变动作去开门,嘴角已经勾起一个相当标准的微笑弧度。
“乐岩寺大人午安,晚辈伊吹冒昧来访,还请大人海涵。”
他一开门便规规矩矩地行了礼,又拿出套路般的寒暄话术,坐在书桌后的中年男人并不惊讶于来客是他,凝神望了望男孩的头顶,这才放下手中的读物。
乐岩寺嘉伸朝对面的椅子上平托着抬手示意:“不知伊吹殿有何要事?请坐下再谈。”
加茂伊吹笑着进屋,随手带上房门,转身与前进的速度都比平时还慢上些许。他记着面前的男人一向讲求守礼,便借着这机会在脑内飞快组织措辞,力求别让对方觉得粗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