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条悟蓦地捏紧杯柄,他感到一股火辣的烫意正顺着脊梁一路攀上头顶,烧得他耳尖都在发热。
他的视线死死锁在加茂伊吹的脸上,试图看出其中哪怕一点伪装的痕迹。
在短暂的沉默后,他发现加茂伊吹的剖白大概真的出于真心,说不上是否失望,五条悟只是突然感到沮丧。
祓除咒灵、挑选房间、擦干血迹、一同被糟糕的术式折磨,或许任何一个在咒术界内稍有权势的人物都能做到,如果仅是这些细节打动了加茂伊吹,那就说明五条悟对他而言也并不是足够特殊的存在。
但无法否认的是,完成这些细节的人恰好是五条悟,没有其他人选。
——人类总是贪心的,就连六眼神子也不能逃脱相同的命运。
五条悟已经得到了加茂伊吹甚至能够交付性命的优待,脑海中却还是闪过一个想法,希望对方释放善意的理由再纯粹些。
至少在这个瞬间,他希望谁能“仅因我是我而爱我。”
可惜求不得。
这世界上的所有人从出生开始便背负了既定的命运:姓氏代表身家背景,名字有好坏之分,性别间注定会形成一定差异,长相则是影响第一印象的重要因素。
这些抛弃不了又难以更改的事物共同作用,构成一个个完整却不完美的、活生生的人,它们赋予生命区别,同样也会抹消人们获得无理由、无来源的爱意的最后一丝可能。
五条悟清醒过来,理智告诉他,于他而言,加茂伊吹已经比任何人都做得更好。
不是“仅因我是我而爱我”,而是“因为是悟,所以一切都值得”。
——这也不错。
耳边的热意已经在反复思考时逐渐散去,心情也很快平静下来,五条悟看着加茂伊吹的侧脸,轻不可闻地应了一声:“嗯。”
加茂伊吹不禁回眸望了他一眼,两人正好对上视线,眸中似乎都有些双方看不懂的晦涩情绪,但气氛和谐,说明那与恶意无关,大概只是一些无谓的感慨。
至少加茂伊吹正是如此。
他不想过多纠结于这个话题,便只露出一个微笑,思考着接下来的新话题,希望别让五条悟感到探病是件无聊的事情,下次再也不来。
与主角多多接触是件好事,除了口头上要关心对方别因此过于劳累、耽误课业以外,加茂伊吹巴不得每天都能看到五条悟。
不过,还没等他抛出下一句话,一位意料之外的访客便来到了病房门前。
单薄的木门已经打开一道能过人的缝隙,按着门把手的男孩才想起在外要恪守礼仪,又用另一只空闲的手敲了敲门,声音不大不小,刚好惊动屋里都在出神的两人。
敲过门就算是有了通知,不管加茂伊吹还没来得及应答,禅院直哉已经自顾自地走进了病房,还将身后的两名佣人拦在了门外。
男孩圆润的白净面庞上挂着得意的笑,他首先将目光投向病床上的加茂伊吹,在看清对方形容的瞬间便露出了惊疑的表情。
身边没有来自族中监督者的管教,禅院直哉显得自由很多,他小跑到加茂伊吹床边,双手撑着柔软的被褥,探头去看人,仔细研究一番后皱紧眉头,故作成熟道:“瘦了。”
加茂伊吹失笑,他下意识看一眼仍坐在房间另一头的五条悟,见对方并未因为被忽略而感到不快,这才对禅院直哉说道:“好久不见,你怎么会来?”
“你都不惊讶吗?”禅院直哉重新站好,他失望地摇摇头,像是不满于加茂伊吹的反应,但还是解释道,“听说你和五条悟同一时间昏迷,却昨天才醒,老爹听说了加茂家的动向,决定派人来探望一番。”
话音落下,他又骄傲起来:“不过我想,你在禅院家也没什么朋友,如果探望你的人是我,你应该就不会太有压力了。”
“我还以为是你受了伤,没事就好。”加茂伊吹先关心一句,之后才微微笑道,“也谢谢你来看我,麻烦你转告直毘人大人,我一切都好,劳他挂念,等改天出院,我再登门拜谢他的好意。”
“我怎么可能受伤!你未免把我想得太没用了!”禅院直哉脸颊微红,极大声地反驳前半句的说法,但马上想起了加茂伊吹抱病在床的原因,气焰立刻弱了下去,“我……我不是说你很没用。”
大概是禅院直毘人在派他出行前专门交代了一些话术,禅院直哉背台词般生硬地安慰道:“在战斗时受伤也是在所难免的事情,你不用太过在意。”
“毕竟……”说完这句话,他的语气又生动起来,配合有些狡黠的表情,显然已经进入了自由发挥阶段,“毕竟连那个五条悟都受了伤嘛!”
加茂伊吹眼皮微微一跳,他正飞速思考着提醒禅院直哉房间中还有另一个人这一情况的最佳时机,运转着的大脑便突然卡了壳。
还没等不祥的预感切实地翻涌起来,五条悟已经放下了茶杯。
陶瓷与茶几碰撞的轻微声响瞬间吸引了禅院直哉的目光。他的注意力从进门起就尽数黏在加茂伊吹身上,此时终于能够稍微转移少许。
于是他扭头,正好撞进了五条悟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