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太信任自己提拔的文选司郎中了,也太相信曾孝端不会乱来了。那两个家伙呈报的选官公文,白崇彦都是随便看看,就直接签名盖章予以批准。
或者说,大部分一把手都是这样,不可能事事躬亲认真核实。
一个是资历极老的二把手,一个是自己提拔起来的心腹,他们两个联手欺瞒,白崇彦哪里能管得住?想仔细审核都困难,书面材料肯定早就做得完美无缺。
朱铭说道:“你这吏部尚书暂时别做了,再去做知府历练历练吧。”
“是。”白崇彦心中苦涩。
关于曾孝端、孙汝瑰的案子,并非秦桧供出来的。
秦桧非常怕死,他想挤牙膏式供述。一次只供出来几个,然后让三法司去查,慢慢拖时间让自己多活几个月。
他只供出了前任文选司郎中冯友来,也就是闵子顺的那个亲信。
而白崇彦的亲信孙汝瑰,却是因为提拔被吓死的杨愿,被三法司抓去碰运气进行审理。
孙汝瑰亲眼看到秦桧被抓走,很快他自己也被抓了,还以为自己是被秦桧供述的。于是乎,这货嘴硬到第三天就扛不住,越说越多终于把曾孝端供出来。
……
白崇彦失魂落魄离开皇宫,等他回到尚书官邸时,妻子说白崇武已等候多时。
白崇武在石见城做了几年总督,说没捞钱肯定是假的,但数目不多可以忽略不计。从日本那边回来,白崇武渐渐升官,如今已是户部右侍郎,正好是秦桧的左右手。
“三弟你没事吧?”白崇武心惊胆战问。
白崇彦苦笑:“没事。陛下开恩,没有过于苛责,只是被贬为知府。”
白崇武长舒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你那边呢?”白崇彦问。
白崇武说:“我调任户部才一年多,秦桧也是刚刚调来户部,我跟秦桧谈不上什么牵扯。海外那么多金山银山,天高皇帝远的,我都能忍住没有大肆捞钱,回了京城怎么可能贪赃枉法?”
白崇彦道:“伱我兄弟能平安就好。”
“是啊,平安就好,这官做得是心惊肉跳,”白崇武说道,“等秦桧的案子过了,我就告病退休,去江南那边落户安家。”
白崇彦诧异道:“兄长为官清廉,何至于此?”
白崇武起身把门窗全部关上:“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在前宋做押司都贪,到了大明做官能不贪吗?只不过我清楚皇帝的脾气,变得小心翼翼更加收敛而已。我在海外做总督的时候,弄了足足三万贯……”
“二哥糊涂啊!”白崇彦大惊失色。
白崇武压低声音:“放心,那里遍地金山银山,三万贯算得了什么?我做得又极为隐蔽,根本不可能被查出来。回了京城,我一文钱都没再贪过,皇帝惩治贪污太吓人了。”
白崇彦为人特别正派,甚至有点迂腐,就是能力稍显平庸。做官二十几年,居然能被副手和心腹耍得团团转,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被联手蒙蔽了。
他听说二哥贪了几万贯,顿时心神不宁,生怕被人查出来,急得在屋里走来走去。
白崇武看得有点心烦意乱:“你坐下吧,别再来回走了。秦桧这次的案子很大,反正我是不敢再做官了,跑去江南安家远远躲开朝堂就是。”
白崇彦说:“二哥,要不你去自首吧。”
“你说啥?”白崇武以为自己听错了。
“自首吧。”白崇彦道。
白崇武瞬间无语:“我去自首作甚?我一个户部右侍郎,十多年来只贪了不到四万贯,都可以做天下清官的典范了。而且我已经决定告病退休,远远离开京城,我还去自首做什么?”
白崇彦问:“真查不出来?”
白崇武笑道:“别说三法司查不出来,就连当初我那些属官属吏,让他们查我都查不出来。那些属官属吏,顶多怀疑我捞钱了,甚至这种怀疑都拿不准。谁真能查出来,我被杀头也心服口服。”
“但愿吧。”白崇彦叹气道。
白崇武坐在书桌前,伸个懒腰说:“你这次没事就最好,我是生怕你出事啊。我这人没什么志向,以前在西乡县的时候,就想着多捞点过富贵日子。”
“现在也算有钱了。历年的俸禄,陛下的赏赐,还有小打小闹捞的那些……对了,还有陛下赏赐的宅子,卖掉也是一大笔钱。也不搬去江南的大城市,选一个乡下小地方,带着妻儿搬去做土财主。啥事都不用操心,那日子想想都快活。”
“我那几个儿子都没出息,只能培养孙辈了。等他们再年长些,若有哪个是读书种子,就忝着脸送去太上皇那里,跟着太上皇读书再考科举。”
白崇彦哭笑不得:“二哥倒是想得透彻。”
“有多大本事,我自家清楚,”白崇武告诫道,“我离开京城以后,你千万不要贪赃枉法,也不要跟谁拉帮结派,老老实实做你的清官忠臣。你对自己人太没有防备心了,只要跟你关系好的,你就觉得他们是好人。告诉你,那些人的心都黑着呢!”
白崇彦联想到今日之事,由衷作揖道:“兄长教训得极是。”
白崇武指着东北方,那是闵子顺的官邸:“闵子顺这回就算不死,那也肯定要脱层皮!”
“他真贪污了?”白崇彦问道。
白崇武说:“他贪没贪我不知道,但这厮在吏部的时候,提拔了很多官员做党羽。他或许没贪几个,但他违规提拔的那些人,估计犯事儿的不在少数。而且他还管了几年国库仓场,过手的钱粮如流水,我就不信他真能忍得住。”
白崇彦不可置信道:“他竟是那样的人?”
白崇武拍拍兄弟的肩膀:“好自为之,我先走了。记住,不要贪赃枉法,不要拉帮结派,你这样的适合做孤臣直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