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经过了这一段时间的历练，对方明显已经被工作压弯了腰，根本就没有空讨论这些东西，因此在看到赵媛的时候先是表情一愣，然后又尴尬的扯了扯嘴角，但已经没有了之前那种端详和揣摩。
赵媛也不是真的会一直跟她计较，虽然两人肯定是成不了朋友的，但是面子上过得去也不是不行。
大概因为急诊科平时的医疗经费就比较紧，而现在在节目播出之后，明确知道会有一笔分成当做治疗费的时候，连平时严肃不苟言笑的主任，今天看上去都和蔼可亲了一些。
“这段时间大家都辛苦了。”
主任说道。
“没有没有！本来就是做份内工作！现在能收到治疗费也算是意外之喜了。”
“说真的，之前也确实没想过真的会从这档综艺里面拿到一些分成。那时候觉得拍了也没什么人看，肯定枯燥的不行，没想到热度比我想象中的还要高。”
“我昨天回家遛狗的时候，小区里的人都把我认出来了，问我是不是参加这个综艺的医生，这种感觉还挺奇妙的。”
“所以其实用心拍节目也是会有好处的嘛！我还顺便认识了几个明星。”
“不过听说之后有直播，也不知道怎么安排。”
“但应该不会放到医院里来直播吧，毕竟有一些病人家属肯定不想出镜，这种不太好协调。”
赵媛从火锅里抬起头来：“我听说好像是去本市的演播厅，不过具体什么流程也不清楚。”
同事们转过身来看她：“节目组联系你了？”
赵媛也没想瞒着，干脆的点点头：“不过就是问了一下要不要来参与直播，听说直播的流量收益也可以算在科室经费里面，所以我还是答应了。”
“这么好？？”
“我们科肯定要派你去了，你去的话说不定还能多捞一点治疗费！”
“是的是的！”
“不过你不想去也没关系，我们都尊重你的想法！”
赵媛摇摇头：“没关系，我去看一看也行。”
正好现在正是请年假最好的机会，赵媛刚准备看着主任，对方接触到自己的眼神，直接说：“赵医生要去的话，不用扣年假。”
“对啊，你是帮我们科挣治疗费呢，我们怎么还能……”
“是的是的，你放心去吧，那一天我们帮你看着你的病人就好了。”
“我记得你那几个病人的，我有两个跟他们情况差不多，到时候先帮你把病程在电脑里面保存一下，查房的情况也及时告诉你，到时候你来就可以好整理了。”
赵媛没想到，自己还没开口，就已经有这么多人主动提出来要帮自己了。
心里的最后一块大石头落下，她也放心了不少：“那我就先谢谢你们了。”
“谢什么？肯定是我们要谢谢你，毕竟要是我们去的话，估计都没有那么多流量，主要大家的想法都是一致的，想多给病人创造一些福利嘛。”
“急诊科的人很多都付不起治疗费，其实出发点都一样，所以我们能帮就帮吧。”
这个时候护士长还很恰到好处的补充了一句：“而且你还要给我们急诊科拍宣传片呢！”
赵媛没忍住笑出声来：“好的好的，知道了护士长。”
这种踏实的感觉令她感到安心。
反正她也并不排斥，帮科室做点贡献。
午饭结束后，赵媛回值班室换好了衣服，还在上班的同事们打了个招呼，就一个人先下班了。
不过还没等她走下楼，在一楼拐角楼梯间的时候，突然有一个声音叫住了她。
“赵媛……”
听到声音的赵媛停下脚步回头看过去，居然意外的发现，叫住自己的是刚才那个院前急救的前同事。
也就是之前跟着进修医生一起蛐蛐自己的那位。
她的表情看上去有一些艰难，可能把赵媛叫住这个举动就已经花费了很大的勇气。
赵媛也不想给对方难堪，更何况之前的事情过去也挺久了，而且她在院前急救干的活也不少，没有必要在这种地方僵住，点点头：“怎么了？”
“我可以跟你随便说两句吗？”
对方说。
虽然赵媛比较想下班，但是对方都开口了，她也没有必要不给这个面子，于是还是应了一声。
毕竟在这个地方说话也不方便，而好像这个时候是对方在院前急救的时候难得的休息时间，因此赵媛跟着她去了旁边停着的急救车。
“因为等一会儿司机就回来了，所以先在这里休息一下。”对方说道。
急救车里面还弥漫着浓浓的消毒水味，赵媛记得这个同事以前还挺爱干净的，不过现在也只是随意坐在旁边的凳子上。
“我……”
对方的表情有一些僵硬，眼神也有点躲闪，不过一分钟后还是开了口：“我是想来跟你道歉的。”
“之前确实是我的问题。”
大概是因为说出了第一句之后，后面的话就变得容易起来。对方好像也是松了一口气继续说道：“我那个时候确实有一点先入为主的观念，而且没有时间观念，那时候总想着评判别人，但是从来不审视自己，所以才会……”
赵媛对能收到道歉这件事还挺惊讶的。
毕竟之前这个同事讨论的时候确实是带着恶意的，而且被调到急诊科以后也不想服软，当时赵媛以为两个人可能就这么稍微结了个梁子，没想到先来道歉的人居然是她。
“可能也是我这段时间工作太忙了，基本上每天都是在急救车上面度过的，一开始还天天晕车，一天要吐好几次，但是又不能停下来，之前司机师傅还嫌弃我，觉得我太慢了，拖后腿了，被这边的主任骂了两次。”
“那时候确实心里是有点不服气的，但是可能每天在车上的时间太久，所以有的时候也就有了思考的机会。”
“加上有一次我们接送病人的时候……不对，不是一次是好几次，虽然我们已经用尽全速赶过来了，但还是差了一点，最后给病人留下了不可逆转的副反应……”
“而最近的一次，我接的人是我的好朋友。”
“果然刀不割在自己身上不会觉得疼，在那一瞬间我好像才突然幡然醒悟，我当时只想赶紧去他家，可是不管再怎么样，从医院到那边还是有十几公里的路程，我那时候一边忍着晕车的痛苦，一边焦急的打他家的电话，那时候只想掌握所有信息，生怕自己一个不留神或者一个疏忽，就真的见不到自己的好朋友了，所以那个时候我才意识到，我之前错的很离谱。”
赵媛讶异的看着她，表情又有些感慨。
“……那最后呢？”
“当时路上还遇到了堵车，我简直都想下去跑了，而且后面信号还不好，有一段时间都听不到他们那边的消息。”
“我好像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明白的。那一段时间，我根本就不敢去想会发生什么，也不敢往最坏的结果去考虑，还好最后还算眷顾我，我去的时候还是赶上了……”
对方说着闭了闭眼，好像确实不愿意回想当时的感觉。
“所以我才开始慢慢反思我当时是有多么过分。”
“可能因为我研究生并不是急诊科专业来，这边的时候是因为被招满了，然后考试分数没够调剂来急诊科的。所以一开始有一些不满或者说不太上心……”对方说着说着也不好意思的别过脸去，“可能那个时候我工作比较散漫，也是这个原因吧。”
“那时候没有意识到急诊科本来就是一个跟时间赛跑的科室，只觉得自己没有去到想去的地方有一些怨念，所以才开始用不一样的眼光去观察同事，而且在交班的时候也不上心。”
她好像是真的觉得不好意思，还低下了头：“至于你……”
“反正真的很抱歉。”
“我那个时候确实认知有问题，关键是自己也没有意识到，总觉得别人说的话都是错的，自己的想法才是对的，加上那个时候看到你工作效率特别高，但自己就会因为磨洋工经常加班……就更有怨念了，但现在想来，我确实不应该把自己的情绪施加到别人身上，因为你们本来就没有任何错。”
“那时候我还喜欢对别人的私生活评头论足，可能就是因为太闲了，也不想认真工作。”
对方越说，头低的越明显：“直到我昨天看到……”
“其实我早就知道我误会了，更何况不管是谁追求你，或者是你跟谁走的近，那都是你自己的个人选择，别人都不会妄加指责……我那个时候自己脑补了一堆天方夜谭的东西，然后把它施加到你身上，确实错的很离谱。”
赵媛说心情不复杂是假的。
其实她跟对方本来也没什么大的过节，当时只是不可理解，为什么对方会这么针对自己，因此在主任发出调令的时候也没有理会，只是觉得这是对方应得的。
“我知道，我去院前急救是应得的。”
像是猜到了这个时候的赵媛在想什么一样，对方主动说道：“其实主任还是给了我面子了，不然可能还会去更可怕的科室，或者直接没有这一份工作……毕竟如果真的闹到医务科那边，我是过错方，如果细究下去了的话，医院确实是有理由解聘我而且不用付赔偿金的。”
“现在想想还好当时我的疏忽没有造成什么重大的影响，不然每次回想起来都觉得自己不可原谅。”
对方叹了一口气说道。
“加上当时那个进修医生本来也没有想好好学习，我们两个……”她说着说着还自嘲的笑出声来，“我们两个还挺像那种一丘之貉的，人本来就会因为这样的情绪而放大了恶意，所以那个时候我们才会……”
“算了。”
赵媛在对方说了这么多话之后，终于第一次开口：“都过去这么久了，你既然都想的这么透彻，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
“我知道你现在肯定不想原谅我，我只是觉得我就是欠你这个道歉……”
对方的脸憋红了：“后面我确实也遇到过你好几次，其实后面在发生我朋友那件事情之后，我就一直想来找你，但是一直都没有机会或者说没有这个胆子……直到我昨天我看了综艺，在里面也看到了你。”
赵媛笑了笑：“你不也在镜头里吗？就是院前急救那一篇。”
“我当时也是听说好像如果能播出的话，可以有治疗款，所以才答应的。”
对方接着说道：“那时候我在镜头里看到你，然后后面还看到了那个新闻……”
“我确实觉得我如果不道歉的话，可能会一直都过意不去，所以这才过来找你。”
赵媛其实没什么好说的。
要说原谅吧，她其实也不是什么真的圣母，毕竟对方当时确实是说了很多很过分的话，现在想起来也会觉得眉头紧皱。
但是要计较吧，好像也没有必要，赵媛自认为自己看人还算比较细致准确，所以确实也能从对方现在的表情和语气中推断出来，她并不是随便敷衍一下，而是真的想给自己道歉。
更何况她给自己道歉，也并追求不到什么好处，这么一看，确实是她自己的意愿。
当时赵媛都已经做好准备，跟对方一直结梁子下去的，没想到对方会突然给自己道歉。
“你想的确实也没错啊，从那种画面看，确实也有可能是你们推测的那样。”
“不是的不是的，真的很抱歉！”对方脸更红了，“不应该用自己狭隘的想法来揣测你……”
“而且我确实感觉对方很在意你。”
赵媛脸上的表情没有变化。
“我是真的觉得那个时候的我错了很多，而你确实被我伤害的最多……而且我现在也没有那么想回急诊科了。”
这一下赵媛倒是有些惊讶：“你……”
因为当时主任跟她的处罚决定，是要在院前急救待很久，重新轮转，而院前急救薪资待遇不如正规的急诊科室，更何况几乎整天都在路上奔波，忙碌程度也胜过急诊科。
她原本都想好了，对方可能在一两年之后会回到科室里面，到时候两人只能当陌生人，但是没想到对方现在竟然没有想回来的意思了。
“确实还是因为那件事情影响比较大吧。”对方说道，“我曾经是不喜欢急诊科，觉得自己应该去肿瘤科或者心内科，可是真的在院前急救待过之后，虽然觉得很忙碌，但是当你真的用尽全力，不浪费每一分每一秒，抢着救回来一个病人再把他们交到你们手上的时候……”
“好像真的有一种价值被满足了的感觉。”
赵媛这一次怔住了。
这么一想，当时她跟对方也在工作上有所接触，她把病人送到自己这边来，然后自己按照流程继续进行。
那时候两人只是目光交汇了一下，并没有说过什么。
“后来你送过的那个病人好像出院了吧，我记得。”
赵媛说道。
“是的，我记得他已经平安出院了，后面临走的时候还来找过我。”
“当时硬说要给我送锦旗，我说不用了，我只是起到一个把他们接到医院的作用，而且……我现在觉得争分夺秒是一件很刺激的事情。”
“可能是我当年浪费了太多时间，现在就只想真的把现在的工作做好。”对方说到这里的时候，还骄傲的笑了一下，“我现在可有很多的电话，经验也比之前丰富多了，比如师傅在准备开车的时候，我就会把路线全部查好，找到最短最近的路线，然后提前跟交通警察那边打招呼，确保一路畅通，如果不行的话就让警车开道，总之一定要第一时间争分夺秒地接到病人。”
“所以我现在确实觉得，我可以在这个地方继续做下去。”她说道，“可能每位医生对自己价值的实现都有不同的差别，我之前一直觉得自己应该在别的科室发光发热，但其实只要做好当下的事情就已经是一种价值了，更何况我现在已经成功抢救回来了好几例患者家属都快放弃的病人，原来那种实现成就的感觉确实很不一般”。
也许赵媛刚才觉得只是想听一听对方想说什么，但现在确实有了一些改观。
可能促进她改变的内容有很多，不只是她朋友的事情，但至少现在，他们也没有必要继续当做不认识的陌生人。
“你要下班了是吧？不好意思，刚刚耽误了你太久，一下子没忍住，说了太多。”
对方有点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我很快也要去出车了，我知道你肯定不想原谅我，甚至都不想听我说这句话，但是我还是想再给你道一次歉。”
“之前的事，对不起。”
“那我说完之后就先过去了，你也不用再理我，以后不想搭理我也没有关系，我也不会有意见……”
对方好像是为了缓解此歌的尴尬似的，又好像是真的这么觉得：“那你——”
“没关系。”
赵媛最后叹了一口气，还是开口说道。
“我的事情不重要，你要是想好了做什么，就一直朝着这个方向做下去吧。”
“毕竟以后，我们跟院前急救还是有不少合作的呢。”
赵媛说道。
对方这一下眼睛是真的亮起来了，然后有些激动的点点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