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安一直咳嗽,但是没有吐血,所以众人还抱着希望。一旦咳血,那便是肺腑已然破损,已经有性命之忧了。
刘老夫人眼角流泪,轻声道:“这不是第一口了,上午他已经咳了七八口痰。老身没敢让人知晓,也不敢被他自己知道。道蕴,此间没有主事之人,瑶儿自身难保,老身只能告诉你知道。你四叔他……可能挨不过这几日了。所以,我想和你商议说,赶紧通知子侄前来,同时准备置办后事。以免……以免慌张。”
刘老夫人说到这里,已经泣不成声。刘老夫人和谢安一生情爱甚笃,相敬如宾。老夫人虽性格刚强,但在谢安面前却是温润柔和。谢安为了刘老夫人也一辈子没有纳妾,这在大晋朝是绝无仅有的。如谢安这样的风度人品,家世高隆之人,家中又有歌舞伎数十人,能做到这一点殊为不易。
眼下谈论丈夫生死,刚强如刘老夫人,也是忍不住落泪。
谢道韫抹着泪低声道:“叔母,侄女觉得再想想办法。他们说,是否是冲撞了什么,本来都快好了,三月三游山之后忽然严重了,这倒也是有可能的。莫若,我去云中观请些方士来,做做道场……”
刘老夫人擦了泪苦笑道:“你信么?”
谢道韫叹息一声,她自己其实也是不信的,只是想这么做,求个最后的安慰罢了。
“你想去做,那也由你。但该通知的人,该做的事要做。得命人告知琰儿前来,还有你六叔,还有玄儿他们。倘能见最后一面最好。”刘老夫人道。
谢道韫擦了泪水,点头道:“但凭叔母安排。”
刘老夫人去安排事情,谢道韫一个人坐在外间静静地出神。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屋子里传来了谢安的声音。
“来人!”
谢道韫忙道:“四叔,怎么了?”
谢安笑道:“是道蕴来了么?”
谢道韫忙答应道:“四叔,是道蕴。”
谢道韫快步进屋,见谢安正艰难坐起身来。谢道韫忙道:“四叔,不要起来,躺着歇息才是。”
谢安摆手道:“躺够了,想起来走走。你扶我去外边晒晒太阳,大好的春光,我却躺在床上。”
谢道韫道:“可是……”
谢安微笑道:“道蕴,你还不了解老夫么?况且,老夫知道自己的病,躺着有何用?已然无治矣,华佗在世也难医了。”
谢道韫道:“四叔,莫要说这样的话。”
谢安呵呵笑道:“不说了,不说了。你扶我起来,我们去院子里转转,就一会,好不好?”
谢道韫怎忍拒绝,又见谢安只是气喘,却没有再咳嗽,似乎平静了不少,于是上前扶着谢安坐起来。
谢安并没有就走,让谢道韫取来铜镜,对着铜镜整理了发髻和仪容,又让谢道韫取来他最喜欢的锗色宽袍穿着,这才在谢道韫的搀扶下缓缓的走出房门,出正堂来到院子天井里。
谢道韫忙命人准备椅子,铺好软垫,谢安走了几步确实累了,便在廊下坐着。
“好春光啊。今日三月初几了?”谢安眯着眼看着院子里的景色,轻声说道。
“三月二十五了。”谢道韫道。
谢安点点头,叹道:“时间过得真快,眨眼都快四月了。四月便是入夏了。可我连春天还没看几眼呢。”
谢道韫道:“四叔快些好起来,道蕴陪你去山中消夏去,就像小时候那般。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
谢安笑道:“你还记得那事么?你不说,老夫都快忘了。那次,老夫在上游洗脚,你在下游洗脸,教你用老夫的洗脚水洗脸,哈哈哈。”
谢道韫怎不记得,四叔爱戏弄人,自己七八岁的时候,跟随四叔山里游玩。见泉水清冽,自己便捞水洗脸。谁知四叔在上游洗脚,自己责怪他的时候,他还说什么"沧浪之水"的话。
一晃之间,二十多年过去了。当真是时光如梭,岁月荏苒。.